自家书堆里几乎从《读书》的创刊号到最近的一期都有保存,汇 编了《读书》掌门人沈昌文先生所作“编后记”的新书《阁楼人语》 还是买来一本。以前是散的,现在合订一册,起讫时间是1984年第一 期至1996年第一期。 上个纪元80年代国内译过一本《阁楼上的疯女人》,是女性主义 的经典之作。沈氏遂谓自己与吴彬、赵丽雅、贾宝兰再加上为刊物做 版式的老画家丁聪等三人为“阁楼上的疯男女”。在各色高学历人才 挤满文化圈的今天,细审这些人物的出身颇有一番意味:吴女士“原 来是工人,似乎是油漆工还是什么的,但是自学甚勤,尤稔文学”; 赵女士“原是卡车司机”,早几年张中行先生的几种集子中重复收入 过一篇《赵丽雅》,介绍当年小赵同志在体力劳动天地播洒汗水的旧 事,而她以“扬之水”笔名出版的书我买过三种;贾女士“学历稍强, 即所谓‘工农兵学员’”;至于沈氏,则自述“从十三岁离开正规学 校,拜师学手艺,十九岁在穷愁潦倒之际幸而考入出版社,当了校对, 从此开始出版生涯”,“大约在做出版工作的头三十年里,勤勤恳恳, 只求捧住饭碗,做个惟命是从的‘乖孩子’”。这帮学历甚低(纵使 工人出身,初中、小学的学历也总该有的吧)的“疯男女”,办出了 这样一家成色极佳、“知识分子的高级休闲刊物”,是一个奇迹。 《读书》是一“要同学术挂钩,而又不能专门谈学术”的“以书 为中心的思想评论刊物”。评论思想而历二十年光阴稳而不堕,也是 奇迹得很,叫人疑心其中必定有定海神针之类的宝物在。 《阁楼人语》是一本远离文化时尚的书。传统书法讲究人书俱者, 在沈氏而言,实在有人文俱老的感觉,老而弥纯,老而弥醇,写来简 散,读来和气,却又紧扣中国的文化思想现状。在他人(如文化圈新 青年一代)或许非剑拔弩张不能表达的意思,在沈氏笔下却从容出之 而愈觉蕴含丰富。比如在《文化阁楼》一篇中,由“空间”一词说到 “space”,而手民所用最小的“司配斯”是一个老五号字的1/8, 小到可以落地无声,“知识分子所需的‘文化空间’,以中国来比例, 大概不会比这多。” 此书副题作“《读书》的知识分子记忆”。芸芸读书种子,特别 是《读书》发烧友(合适吗?虽语法无错,这样的语词搭配终觉有些 可笑)自然可于回顾中寻绎、印证往日的阅读心得,或可得“日新, 又日新”的进步;编辑从业人员可能受惠尤多,作者虽未明标着金针 度与编辑同志,却实在可做编辑行当的一部指导书,特别是中国的编 辑从业者。沈氏落笔在文章里的一些心得或观点,值得加圈加点、再 三读之味之的内容实在太多,如果不避阿谀之嫌,正可建议另纂一册 《阁楼语录》置于每一位敬业的书刊编辑的案头,遇到现实中的问题 时时查核。而在该语录的扉页上一定印着这样一句: 既要避开热点,又要找寻未来的热点。 读的过程中,禁不住要心驰神往一番此老的风范。每一页上作为 装饰因素的漫画是西人Silverstein诗配画中的头像,阅读过程中时 时发生以为此即沈老先生漫画写真的误解。而沈氏说到“阁楼人语” 的来历时,引用了Silverstein配画的三行诗,在我读来竟是不折不 扣的情诗哦。古人有“识大识小”之说,不贤如我,大概只能识其小 吧。诗云: 阁楼里亮着一盏灯…… 我从屋外瞧见那灯火, 而我知道你人在屋内……正望着我。
□王 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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