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饱经沧桑的手。屠春 摄(来源:钱江晚报)
她86岁了,没有名字,不大会讲话,一身酸臭。按照旧社会的叫法,人们只能叫她王邓氏。
王邓氏是被用板车从安徽老家一路拉着,一路讨着,用了一个多月时间走到杭州来的。
十一月的月初,朔风一下子把杭州从秋老虎吹进了寒冬,气温猛降15度,她孤零零坐在街头,身下是一辆轱辘板车,面前一个装钱的破脸盆。猛烈的寒风把她的白发吹得乱舞,老泪无声地淌。
今天,救助站已做好了准备,将会第四次护送他们回老家。但是,下一次,她又要去向何方?
路过的女大学生李丹给杭州110打了电话,西湖区翠苑派出所的民警徐思雄立即出警,找不到亲属,也无法语言沟通,徐警官把她送到了救助站。救助站的工作人员一个照面就认出了她,她有儿子有孙子的。他们哪里去了?
什么样的儿子会让白发亲娘寒风中在街头乞讨?他为什么不接她回家?种种疑问萦绕在心头,昨天,本报记者赶到救助站,希望能找到答案。
报警的大学生说:看到她,我想到了我的奶奶
“她只有一个人,说话都说不清楚,两只眼睛里有泪花,这使我想到我已经去世的奶奶,所以……我想帮她……我听她说了好多,只听懂了一句,就是没人管她了。”李丹是公路技术学院的学生,前天中午12点20分,她和同学路过天目山路278号附近时,看到了路边乞讨的这个老太太。
翠苑派出所的民警们对这个板车上的老太太是有点印象的,她有个儿子,他们曾见过他拉着她在路上。路边小店的老板也证实了这天依然是儿子把她拉到了这里,撂下乞讨盆,然后儿子就不知去向了。
民警徐思雄和孟一非在原地等了一阵子,老太太的儿子始终没出现。这么冷的天,老人在街头这么冻着可不行,徐警官直接开车把她送到了救助站。
在讲述事情经过的时候,他非常气愤。他也是奶奶一手带大的,看不得人家这么对待一个老奶奶。
救助站里的祖孙三人,未来在哪里?屠春 摄(来源:钱江晚报)
一年三进三出 祖孙三人都是救助站的熟客
昨天,李丹还记挂着老太太的下落,委托我们打听。
“昨天一变天,就送进来40多人,你们要找的是哪一个老太太啊?”救助站接待科的贾科长听说我们要找这么一个老太太,一下子颇感为难。“你们也知道,街上平时很多这样的乞讨者,我们通常也只能劝导他们,只有自愿接受救助的我们才会带他们来这里……”听我们讲了时间和地点的线索,贾科长明白了。
“哦,是那个安徽老太太吗?她有儿子有孙子的。已经来了。”
他们都来了?
在我们的追问下,贾科长肯定地说,两个民警抬着老太太进来没多久,她的儿子就带着孙子到救助站门口了。
老太太看上去整洁些了,还裹上了一件旧的呢大衣,依然是被人抬出来的,依然不说话。
“她没名字,夫家姓王,娘家姓邓,按照旧社会的叫法,就叫王邓氏,1923年出生的。她儿子叫王四美,1967年生,还有个4岁的孙子,家在安徽阜阳颖泉那边的。我们送她回过老家的,没想到又来了……”
王邓氏祖孙三人在救助站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编号,档案上有前两次被救助时留下的照片。
说起这祖孙仨,接触过的救助站工作人员都会无奈地摇头。仅仅是今年,他们就已经三次被送进来,然后被护送返乡。第一次回乡的时候,救助站工作人员一直陪到阜阳县颖泉镇尚庄村,核实了户籍资料“确有此人”,建立了档案。果然,这三份档案屡屡派上用场。
今年正月里的时候,他们被西湖区公安分局治安二大队送进来;第二次就在上个月,一名救助站工作人员从浙大西溪校区后门路过,恰好在文三路上又看到了“老朋友”,经过一番劝导,把他们带回了救助站。第三次就是11月2日这一次了。
“我们都以为这一趟是因为变天了,冷得受不了才来的,没想到是他把母亲又当成了乞讨的道具。唉。”
讲到这里,大家相视无言。
不孝儿如此振振有辞:死了就死了,人总是要死的
在救助站,王四美抱着一个卷发小女孩出现了。瘦小个子,三角脸,小眼睛,山羊胡子,套着一件特别不合身的大号西服。
王四美把“小女孩”的“长卷发”一捋,出现了一个小子。原来这是一顶连着帽子的假发!
“他3岁,现在是最调皮的时候,我睡觉都得搂着他,就怕他跑了。”王四美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假扮成女儿的儿子,仿佛是他生活的全部希望。“他以后要上学的,不能像我这样。”
王四美说,讨来的钱他也存了不少在老家,就是以后给儿子的。他很敏感,看看我们的表情,马上激动地说:“你们别以为我们都是城里磕头、老家造楼!不信到我老家去看看,他们——”他指指旁边的工作人员,“他们去过我家,他们能作证。我家就两亩旱地,一间破房子。什么都没了。”
儿子是个宝,86岁的老娘就可以扔在街头乞讨?
王四美坚决不同意这种说法。“我就走开了一下!小孩子要吃东西我能不去买吗?平时都是我带着她(母亲)出来讨钱的。”
王邓氏的身份证上,生日是1923年1月18日,这就是说,她今年86岁。瘫痪了四年,生活不能自理,很少有人能听懂她的家乡话。虽然救助站的工作人员帮她擦洗过了,一头白发还是乱糟糟的,换上的裤子只是套着腿,脚下一只棉拖鞋,一只黑球鞋。
她斜靠着椅子,基本对外界没有反应。只有孙子那天真粉嫩的小脸蛋对着她转来转去,眼神才间或一闪。
“我的孙子啊……”不管我们如何尝试跟她讲话,她的喃喃自语,我们只能听懂这么一个开头。
“你把你妈放在路上,万一她冻死了呢?”
“死了就死了,人总是要死的。四年前我妈还会烧饭,现在就这样了,脑子糊涂不会讲话了,我总是要保住小的吧?她还能活几年……”
一听到这话,所有人不禁都皱起了眉头。陪我们来的民警忍不住大声说王四美:“你这叫什么话?她是你妈!”
“是啊,她是我妈!我不是还带着她么!你们知道什么,我每次把她放在路上,都在旁边看着的。我就在街角。”王四美说。
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像是要为自己辩解。“她屎尿都管不住,我每天还给她拉到菜场,弄点水给她洗洗;她吃不了饭,我还得用讨来的钱买馄饨买面喂她。我有什么办法?一个小的不懂事,一个老糊涂,我身子又不好干不了活。我也知道她是我妈。”王四美喃喃地说。
王邓氏在旁边一阵阵咳嗽。
下一次,他们要去向何方?
王邓氏是被王四美用板车,从安徽老家一路拉着,一路讨着,走到杭州来的。
“你们走过来用了多久?”王四美说,“一个多月吧。”
说到稚子,王四美会说“虎毒不食子”这样的话。
面对我们为什么让耄耋老娘乞讨的质问,他还是嘴硬的,但能看出,对于母亲,他内心还是有着一份说不清有多少的母子之情。比如老母亲不见了,他就知道马上来救助站找她。要是她病了,他也知道杭州市第三人民医院可以免费救治流浪人员。现实压着他不得不做了一些昧着良心的事情,比如,把板车上的老娘当道具来乞讨更多的钱。
在11月2日,杭州的气温一下子从20多度降到5度,他依然在街角抱着儿子,远远地看着老娘的白发在风中乱舞,同时也默默地看着破脸盆里面多起来的钱。
在城里转的时间长了,王四美成了个能说会道之人,并且更多的是牢骚话。在他嘴里,有很多失败的借口,比如老婆跑了,自己身体不好,儿子和老娘一步也离开不得。记者问他,你就没想过找一份工来养活祖孙俩么?
“我会干什么?我什么也不会,我就会扫地!我能离开他们去扫地么?”王四美说。
“你总是说为儿子,为儿子,为了儿子就能这样对你母亲了。那你不怕儿子长大了,也这样对你?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我管不了他以后怎么样。我现在只能想办法把他养活,拉扯大,让他读书,其他事我做不了,也不想那么多。”
显然,王四美想的也还只是如何用母亲进行更顺利的乞讨。他早已没了用劳动来挣钱的心思了。今天,救助站已做好了准备,将会第四次护送他们回老家。他们和民警一样毫不乐观,并且基本上肯定,要不了多久,王四美会找到一辆新的板车,拉着老娘和儿子,走出老家。
下一次,他们要去向何方?(记者 陈雷 胡大可 柏建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