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报记者 逄春阶 张环泽
北京、台儿庄、杭州,“庄”与“京、州”比,似不足齿数。但三地因运河而连,京杭居首尾,“庄”恰是在中点,承北衔南。当年这庄“商旅所萃,居民饶给”。与京杭一样,极一时之盛。可往昔之繁华,已成传说,今日这台儿庄还能否续写奇迹?
奇迹出现了。他们在急待改造的棚户区上,积5年之功,恢复重建了一座古城。
这座“复活”之城独特价值之一,是保护、恢复了台儿庄大战遗存,成为名副其实的二战纪念城。而昔日“一河渔火,歌声十里,夜不罢市”繁盛景象的重现,让台儿庄再次成为世人瞩目之地。
了解台儿庄,就了解了中国
波光潋滟的大运河上,微风吹开古城胸襟,恰是迎客好时节。去年9月16日,世界旅游小姐年度冠军总决赛国际巡游活动到了台儿庄古城。来自玻利维亚的参赛小姐,说出了美女们的心声:“To know taierzhuang is to know china(了解台儿庄,就了解了中国)”印度尼西亚选手Rieke Caroline说得更直接:“这是最适合度蜜月的地方。”
来自遥远国度的美女到过中国好多地方,为什么独独到了台儿庄,才觉得是到了中国呢?因为这里汇集中国元素的密度最大,因为这里流淌着千年文脉。这文脉,如千年古运河一样,是有源头的活水。
可谁能想到,这里原来是一片水电暖都不能正常供应的破烂不堪的棚户区。
2006年11月,上海绿房子投资公司准备投资近6亿元对台儿庄古城进行开发,刚刚履新到枣庄的陈伟市长到台儿庄调研,果断叫停了这个项目。“如果陈市长晚来一个月,53处二战遗址,就不复存在了。”古城管委会主任王广部说。
枣庄市聘请专家、学者进行了历时3年的调查研究和挖掘保护。梳理出台儿庄古城重建的文化基因:作为著名的二战纪念城市,台儿庄有53处战争遗迹保存完好；地处南北过渡带,是运河上重要的“水旱码头”,各路商贾云集于此,带来了不同的文化,集鲁南、晋派、徽派、闽南、欧式等八大建筑风格于一体,七十二座庙宇汇于一城,形成了千年运河沿线独有的南北交融、中西合璧的鲜明文化特征；拥有京杭运河惟一一处水工设施完备、风貌遗存完整的3公里古运河,唯一的1.5公里明清时期的古驳岸……
对待文化资源应该有敬畏,有感恩,有现代视野,要将文化遗产保护提升到保护民族血脉、民族基因的高度,去除浮躁和功利心态,合理开发利用,不能吃了“祖宗饭”,又吃“子孙饭”。
2008年4月8日,在纪念台儿庄大战胜利70周年这天,枣庄市决定重建台儿庄古城。
砖墙一平方米有94个弹孔
漫步古城,仿佛进入时空隧道,在古色古香的明清风格建筑旁,在错落有致的百年商铺间,一个个大战的遗址牌,一幅幅血战的黑白片,在提醒我们,这是一座有血性的古城,是一座能找到尊严的古城。
古城“大战遗址公园”正在紧张修复中。
清真北寺,是遗址公园的一部分。这里的管理人员杨志刚说,当时这里是186团团部的指挥所,是敌我双方争夺的焦点,一场拉锯战就打了七天七夜。186团团长是王冠五,在台儿庄战役中任守城总指挥,清真寺距战斗最激烈的台儿庄北城门不足二百米,而北城门又是日军的主攻点,清真寺争夺战异常激烈。巷战最激烈时,王冠五曾一日三次被从炸塌的房屋中扒出来。
清真北寺西配房南面墙,青砖。除去一门两窗,这面墙大约18平方米。其中窗下一平米见方的一块砖墙,1988年11月18日被中国革命博物馆取走保护,所幸,我们看到了照片,上面有94个弹孔。除了被挖去的这块墙,我们数了大大小小的弹孔是572个。其中如鸡蛋大小的弹孔是144个。
杨志刚领我们来到西配房的后墙,他说,后墙1985年装修。但保留底座了,累累弹痕清晰可见,已无法数清。清真北寺院内,还有一棵柏树,历经73年风雨,它身上的“伤口”,好多已经愈合,但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10个深深的弹孔。
入夜,古城里,老胶片电影机在放映《血战台儿庄》,放映员李涛告诉记者,每天晚上都放,已经放了6个月。
变成“经典”的景点
9月23日,记者在古运河南岸的工棚里,辗转找到了木雕工匠郑跃生,他来自浙江金华兰溪市,古城木雕繁琐的木雕图纸,他绘了300多张,绘一张需5天时间。而晚清鲁南民居“保寿堂”的雕刻,20个人就雕了三个月。
木雕如此,砖雕、石雕,都如此。几年来,全国1000多名工匠前来同台竞技。很多老工匠都六七十岁了,再过几年他们的手艺可能就失传了。从这个角度说,台儿庄可能是最后一座手工版古城,
9月21日下午,坐了48小时火车从乌鲁木齐赶来的阿依古丽和艾迪拜·阿木来提,仔细观看万家大院的木雕,边看边记。阿依古丽说:“太精致了,堪称经典。”她们已经超越了对景点的观赏,而成为对建筑艺术的甘之如饴的品味。
广州市园林局的设计师袁琪,是万家大院内装修的承建者。谁料想,他也被大院的气派给迷住了。主人万郎中祖籍山西,康熙年间迁来台儿庄,利用漕运夹带货物,挣下四十万两银子的家业,修建了这处晋派风格的大院。建筑使用了大量精美的木雕、砖雕、石雕。在原址按原样重建,豪华和精美程度丝毫不亚于当年。袁琪完工,不忍离去,竟然转行经营起了万家大院这间五星级酒店。
在台儿庄古城流连,我们感叹:普通景点满足的是人的好奇心,经典性景点更重要的功能是滋润人的心灵,让人找到一种归属感。人文色彩浓郁的经典性景点的形成,需要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的接力,它是情感的浓缩,是思想的升华,是美的宣泄,它的每一个细部都值得琢磨。比如扶风堂,比如天后宫。在这些地方站立,时间凝固了,干扰我们的所有窗子都关闭了,心灵被打开了……
没有围墙的博物馆
城墙楼阁、雕梁画栋,修旧如旧,其本身不但是一件文化保护的壮举,更为更多传统手艺、艺术的保护,搭建了一座舞台。
这是一条船形街,也是非遗一条街。非遗物品,精美绝伦。只要停留,就有回忆,在这里,我们找到了缓慢的痕迹和从容的身影,我们找到了过去的节奏。
蟾蜍、陶鬶、大站狮、孩儿枕、东夷族神、西周水牛樽……这是一个个用6000多年前传下来的工艺制作的精品,这是枣庄山亭的伏里土陶。伏里土陶的传人甘言地,过去四处打工,进入古城后,生意兴隆,每天可收入上千元。他还带了徒弟。
如伏里土陶一样,省级以上非物质文化遗产40多项落户船形街。有潍坊的风筝,有聊城的葫芦,有浙江东阳的木雕,有安徽的歙砚……盯着艺人心无旁骛地制作,简直就是欣赏艺术,是欣赏挑战耐心的艺术。我们惊异于我们的先人,将枯燥的手艺,枯燥的动作,搞得如此精致,这简直就是幽雅,这幽雅源于从容。
船形街的船行舞台上,柳琴戏的传人李燕唱了一曲又一曲。原来跟着别人唱红白喜事,面对惨淡经营的柳琴,李燕回天无力。现在她成了古城的表演“员工”,每月两千多元,徒弟慕名而来；皮影戏传人陈守科,是陈氏家族第四代皮影传人,保留清朝中叶留下的四箱完整的皮影人物880件,没来古城前,也是苦恼后继乏人。进入古城,先是开起皮影道具店,后有街头表演店,老陈忙了这头忙那头,他高兴地说:“在古城,我找回了尊严。”
61岁的褚恩泉在扶风堂门口,乐呵呵地操着鸳鸯板,敲着大鼓,他唱的是运河大鼓《明英烈》。褚恩泉是运河大鼓省级非物质遗产传人,老褚说:“祖宗的手艺传不下去,就是大不孝啊。现在古城给我们一个舞台,我心中有着落了。”
既有传统的,又有现代的,置现代于传统的楼台,寓传统于现代的包装,卖座于现代,宣扬其传统,这是台儿庄古城经营的一大特色。古城内不仅有茶楼、戏台、药铺、客栈等传统店铺,有庙宇、私塾、驿站、奏折、票号、青楼等100多个专题博物馆、展示馆,也有酒吧、演艺厅、星级酒店、主题公园等现代休闲业态。
昔日古城内的吴家票号,是日升昌的分号,现在既是一个票号文化博物馆,又是一个叫“雕刻时光”的音乐吧。在酒吧里,我们听过青年歌手张建自编自唱的歌《古城的夏天》。他对记者说,今年5月古城举行两岸龙舟赛,一个晚上,他们的“雕刻时光”酒吧啤酒卖了100多箱,小院子的人全坐满了。“院子里的两棵金桂,那晚上真香啊,游客都在花香中醉了。”
台儿庄古城,是一座没有围墙的博物馆。随便一瞥,每一个角落,都有典故,都有说道,都有文化气息,只要你驻足,把脚步放慢。
时尚的亲水之城
河水孕育着城市的生命,酝酿着城市的灵气,蕴藏着城市的历史。
筑台而屋,随汪而居,台儿庄居民自古有亲水的秉性。城区内分布着18个大小不一的“汪塘”,明沟暗渠把这些汪塘串联在一起,与古运河相通,形成纵横交错的水系、水网,城水相依、碧水灵动、以河代路、以船代步的东方水城,让人神往。坐在船上,遍览古城各个景点,恍然是在江南水乡。
广河源南侧是临水酒吧,有从丽江来的千里走单骑酒吧,有从上海来的田子坊漫步者酒吧,有从祖国宝岛来的台湾酒吧。酒吧临河而筑,客人在厅堂,可以斗酒说唱,隔岸对歌、船岸拉歌,在欢歌笑语中,享受古城的时尚生活。
顺河街沿河而建,自北到南,连通双巷、王公桥、骆家、霍家和王家等古码头,晋、徽、浙、闽等各路商帮纷纷会馆于此,俨然成为台儿庄的“外滩”。
值得一说的是,与顺河街并行的是建于清康熙四十八年(1783)的古驳岸,至今保存完好,为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正是因为这段保存完好的驳岸,台儿庄古运河才被誉为“活着的运河”。
重生的古城,院院别致,院院有水,院院有展馆,院院有故事。在这里,老、中、青、少,都能找到自己的意趣和回味。
9月22日深夜,在古城内,记者邂逅枣庄工人文化宫小提琴教师刘钦勇。年过半百的他,有滋有味地欣赏着变得陌生了的故乡。刘钦勇说,真想跟市长说说,古城这么好的地方,应该开办艺术节,像奥地利萨尔茨堡的莫扎特艺术节,像日本的札幌音乐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