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21日上午，东营市中级人民法院对被告人李某某犯抢劫罪、盗窃罪、非法持有枪支罪一案公开宣判，被告人李某某被判处死刑，其当庭表示服判，不上诉。如果在10天的上诉期内李某某不改变决定的话，案件将进入死刑核准程序，死刑复核后，等待他的将会是最终的法律制裁。

　　在这起案件中，对被害人亲友来说，从最初在朋友圈传播寻人信息，到等待被告人的一审死刑判决，他们度日如年。面对极高的社会关注度和舆论压力，针对这起案件的疑问和不解，东营市检察院公诉二处副处长检察官赵素祯披露还原整个案件的经过。

　　（一）

　　2016年11月27日上午，新婚两个月的卢依萍回老家随礼。午饭后，她开车前往东营西城某商场上班。到了班上，依萍给丈夫董华打电话报了平安，还因为上班晚了一会儿向董华发牢骚。董华有些心疼，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与妻子的这通电话，竟是诀别。

　　卢依萍下晚班的时间是晚上9点半，平时都是自己坐公交车或者丈夫来接，因为今天开了车，丈夫单位值班过不来，她就准备自己回家。谁曾想，就是这次夜间独行给她带来了杀身之祸。

　　晚上9点半，依萍准时下班，往停车场走去。她先把包放到副驾驶位置，又发现前车玻璃上有小广告，便下车绕到车头去清除。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觉头部剧烈疼痛，当即失去了意识，向后倒去……

　　而另一边，丈夫董华联系不到依萍。转眼距离妻子下班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她却迟迟不归，手机也始终处在无人接听状态。家人焦急万分。子夜时，董华让母亲先去派出所报警，自己赶往妻子上班的商场。

　　由于距离较远，董华到达时已近凌晨。不出所料，商场大门紧锁，连小广场上都空无一人。黑洞洞的夜揪着董华的心，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尽可能地回忆着妻子出门时的穿衣特征，并在朋友圈发布了第一条寻人启事。很快，这条信息被不断转发。一个、两个、五个……越来越多的好心人参与其中。紧张的气氛逐渐弥漫了这个海边的城市。

　　当晚，东营市检察院检察官赵素祯也看到了这则寻人启事。由于身在当地，她格外关注，并立刻把这则寻人启事转发到自己的朋友圈里。当时的她万万没有想到，不久后，她竟作为卢依萍劫杀案的公诉人。

　　几小时后，一段监控视频让卢依萍的行踪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这是一段道路卡口的监控录像，画面显示，依萍失踪几小时后——也就是次日零时二十分左右，这辆本该向北行驶回家的白色奥迪，竟出现在了偏离日常路线20分钟车程的南向方向，且驾车人不是卢依萍，而是一名陌生的男人。

　　董华心里一沉。同样感受到危机的，还有密切关注这起案件的赵素祯。

　　东营市检察院公诉二处副处长 赵素祯：

　　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将要负责这起案件，出于职业敏感吧，我时刻关注着微信里的相关信息。当看到这个视频截图时，我当时就想“糟了”。之前曾办理过多起类似案件，根据办案经验，一旦嫌疑人进到车内，在狭小空间内对抗的情况下，被害人的生命势必面临最紧迫的威胁。我心头还有一个疑问：这个人究竟是如何上车的？是熟人作案？还是没有上锁？

　　11月末的深夜，路上行人很少，但事发地点在相对繁华地段，如果卢依萍大声呼救，应该会有人注意到异常。可事实却是如此地悄无声息。究竟发生了什么？卢依萍现在又在哪里呢？

　　董华和家人发动了众多亲戚朋友全城寻找依萍下落，每个路口、岔道，每条胡同、小巷，他们都不放过。紧张、担心、痛苦、煎熬揪着每一个人的心。

　　（二）

　　依萍的家人报案后，东营市东营区公安分局经过审查，当日立案侦查，并迅速成立专案组。时间就是一切，早一秒找到犯罪嫌疑人，被害人就多一秒可能生还的机会。深冬的夜晚，一张侦查大网在全城铺开。

　　很快，一名犯罪嫌疑人被锁定。此人名叫李某某，吉林人，时年36岁。据可靠资料显示，30日下午，李某某从沧州市来到东营。就在这个时候，距离案发第三天，他被公安机关迅速抓获。

　　李某某的归案给依萍家人带来一丝希望。找到他，是不是就意味着卢依萍有生还的可能呢？

　　真实情况是，根据李某某的供述，卢依萍已经死亡。

　　至此，警方正式发布警情通报，确定此失联事件是一起抢劫杀人案。

　　消息传来，董华晕倒在地。卢依萍的父母痛哭失声，几度晕厥。

　　而到案后的李某某拒不交代尸体的位置。

　　东营市检察院公诉二处副处长 赵素祯：

　　李某某到案后承认了自己抢劫的事实，但对故意杀人矢口否认，且从始至终都拒不交代被抢车辆地点和被害人的抛尸位置，一口咬定当晚天色昏暗，自己又不熟悉路线，不知道尸体抛在哪里了。所以，很快公安机关的协查通告出来了。我知道公安机关专案组肯定在想法设法到处寻找尸体，我也第一时间在微信朋友圈里转发，因为我很清楚，一起杀人案件，若找不到尸体，将会给案件带来无尽的遗憾。

　　案件再度扑朔迷离，董华几近崩溃。

　　12月1日，警方发布协查通报后，动员辖区内干部、群众积极发现符合或疑似该女尸和车辆信息的线索，并加紧了对李某某的讯问。

　　一天后，在沧州市区彩虹桥附近一小区内，警方发现了被抢车辆！从警方发布的图片信息看，当时被抢奥迪的车牌已被更换，套用的是北京的假牌。

　　办案人员立即对车辆进行搜查。在这一过程中，他们有了重大发现。

　　东营市检察院公诉二处副处长 赵素祯：

　　办案人员在车后备箱内发现女士假发、衣物、手提包以及棉被、面包、火腿肠等物品，李某某男扮女装、套假车牌，有计划、有预谋地实施犯罪，且做好了长期逃跑的准备。更可怕的是，随着现场勘验的推进，办案人员还在涉案车内发现三把枪！经鉴定其中两把真枪，一把仿真枪。我猜测如果嫌疑人没有被及时抓捕归案，他很有可能将在沧州或其他地方继续作案，后果不堪设想！

　　嫌疑人身上竟然有枪？！枪从哪里来？用在何处？12月3日，当办案人员第三天提审李某某时，面对越来越多的证据，他顶不住压力，终于开口了。

　　当天下午，在其带领下，侦查人员在河北省黄骅市与海兴县交界的一个大坝处，挖出了被掩埋的卢依萍的遗体。

　　东营市检察院公诉二处副处长 赵素祯：

　　李某某抛尸的地点非常隐蔽，他挖了一个很深的坑，把被害人埋了进去，并用杂草掩盖，如果不是他本人带领的话，这个地方非常难找到。这也更进一步印证了，李某某与被害人的死亡之间有直接的关联！

　　（三）

　　被盗车辆和被害女孩都已找到，如今，尸检结果至关重要。它直接关系到对李某某的认罪量刑。

　　东营市检察院公诉二处副处长 赵素祯：

　　经法医鉴定，被害人系严重颅脑损伤死亡，头部遭受枪击！这是造成被害人死亡的直接原因。这也同时解答了之前嫌疑人是如何进入被害人车辆的疑问，因为被害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遭到枪击。

　　如此残忍的作案手段令人发指！那么，他为什么选择了卢依萍作为作案对象，那个绝望的黑夜究竟发生了什么？通过李某某的供述和对其亲友的走访，还原了李金鹏的人生轨迹和他抢劫作案的来龙去脉……

　　李某某，男，1980年出生于吉林省。早年随父母、妻子举家来到东营，育有一子一女。据其自己供述，起初，他在东营市一个从事油田相关生意的公司打工，日子比较富裕。但后来被老板骗了，欠下银行几百万的债务无力偿还，生活状况一落千丈。他只能东躲西藏，在父母开的包子铺里帮忙。

　　东营市检察院公诉二处副处长 赵素祯：

　　巨额债务让内心一贯要强的李某某非常崩溃，他根本无法接受现实，迫于生计，只能委曲求全。本就沉默寡言的他心中慢慢聚集起怨气，产生了报复社会的想法。在提审李某某时他也经常向我抱怨，说社会对他不公平，自己很委屈等等。

　　李某某开始为内心积聚的抑郁寻找发泄的出口，他注册了很多QQ号码，四处打听出售枪支的线索，从此步入罪恶的深渊。

　　我国对枪支的管控十分严格，非法持有、私藏枪支、弹药罪是危害公共安全的犯罪，将处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在如此严格的管控下，李某某是怎么买到枪的呢？

　　东营市检察院公诉二处副处长 赵素祯：

　　他是一个心思极其缜密的人。他在网上购买枪支时，都是购买零件然后拿回来自己一点点组装。这也是检察机关后来追诉了其非法持有枪支罪的原因。

　　起初，李某某用这些枪到郊外打鸟发泄愤恨。渐渐地，这些已无法满足他极度压抑又亟待释放的欲望，没钱的窘迫让他萌生了一个疯狂而扭曲的想法！

　　李某某开着事先偷来的车，开始携枪寻找“猎物”。

　　而新婚不久的卢依萍怎么也不会想到，平静的停车场里，竟然有陌生人向她伸出了罪恶的黑手！

　　东营市检察院公诉二处副处长 赵素祯：

　　李某某事先盗窃了一辆轿车，驾驶被盗车辆在夜间寻找作案目标。他和被害人并不认识，被害人到达停车场开车时，远远地摁开了车锁，这引起了李某某注意，并给了他一个准备的时间，而后被害人在车外徘徊的时间更是给了他举起枪射击的可乘之机，所以我很多次的告诫身边开车的人，特别是女性朋友，夜间最好一定要结伴而行，切记离近开车锁，迅速上车并立刻落锁，增强夜间行车防范意识。

　　（四）

　　卢依萍中枪后昏迷，被乔装打扮的李某某捆绑控制在了后排车座上。李某某将事先准备好的棉被、面包、水等转运到奥迪车内。然后，他迅速逃离东营，向沧州方向逃窜。途中，卢依萍因严重颅脑损伤死亡，遂出现后来李某某埋尸的一幕。更可恶的是，在掩埋尸体的过程中，李某某还拿走了卢依萍身上的戒指、手镯等饰品，而这些，都是2个月前结婚时，丈夫为她精心挑选的心爱之物。

　　案件发展至今，办案检察官赵素祯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丝疑问：纵观李某某的整个犯罪过程，心思缜密、手法娴熟，反侦查能力极强，这样的事情一个人往往很难实现。李某某虽然从来没有提过，但会不会还有其他可能？

　　一个大胆的假设浮上赵素祯心头——他，会不会有同伙？！

　　东营市检察院公诉二处副处长 赵素祯：

　　为了印证这一观点是否成立，我们加强了案件的审查力度，审查工作更加细致，除了移送的卷宗材料外，还包括所有侦查机关调取的资料，并与侦查人员进一步核查案件的每一个细节。最后我们把所有卡口的监控视频一一筛查，勘验调取的DNA一一比对，最终案件达到唯一指向，排除了所有合理怀疑。

　　2017年3月2日，东营市东营区公安分局侦查终结，以被告人李某某涉嫌抢劫罪、盗窃罪，向东营市东营区检察院移送审查起诉。2017年4月2日，东营市东营区检察院将本案报送东营市检察院审查起诉。

　　看到这里，很多人包括被害人的家属都无法理解，李某某为什么涉嫌的是抢劫罪而非故意杀人罪呢？如果以抢劫罪定罪的话，他是不是就会判的比较轻？

　　东营市检察院公诉二处副处长 赵素祯：

　　这个问题，在第一次见到被害人家属时，他们也表达过疑问。其实，抢劫罪并不必然比故意杀人罪的情节和量刑要轻。抢劫罪的量刑中同样也包含了无期徒刑和死刑。

　　抢劫罪既包括对人身的侵害，同时也包括对财产的侵害。行为人为了劫取被害人财物而预谋故意杀人，或者在劫取财物过程中，为制服被害人反抗而故意杀人的，根据我国刑法的相关规定应当以抢劫罪定罪处罚。

　　本案李某某为抢劫被害人车辆和财物持枪枪击被害人头部，对被害人死亡的结果积极追求，符合行为人为劫取财物故意杀人的规定，单独定故意杀人罪无法涵盖李某某对被害人财产法益的侵害，而定抢劫罪就完全能够涵盖故意杀人的行为和抢劫财产的行为。

　　为了消除被害人家属的顾虑，赵素祯先后多次与他们沟通。法律术语太专业，她就搜集大量类似案例的判决给他们讲解

　　由于这起案件在当地影响很大，曾经帮助转发寻人启事的人也都在期盼着凶手得到严惩，“杀人偿命”是他们最朴素的想法。面对强大的社会舆论，赵素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东营市检察院公诉二处副处长 赵素祯：

　　在舆论压力下，办案人员更要保持司法的客观公正，无论何时都要坚持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既要严惩犯罪，也要保障嫌疑人的合法权益。审查起诉过程中，我们与辩护人多次交流，听取了辩护人的意见，多次提审李某某，对他的供述和辩解认真反复审查核对。期间，因为案情重大，部分证据需要进一步补充，我们退回侦查机关补充侦查了一次，进一步夯实了证据体系，最终案件达到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的起诉标准。

　　2017年7月31日，东营市检察院以李某某涉嫌抢劫罪、盗窃罪、非法持有枪支罪提起公诉。从公安机关移送审查起诉到提起公诉，检察官们仅仅用了4个多月的时间。

　　东营市检察院公诉二处副处长 赵素祯：

　　我们知道，民众对这类恶性案件的期待很高，包括刑期和时间，要求快速判决快速执行。可是，死刑案件，办案人员要更加严格慎重，办成“铁案”才是对正义最好的伸张。四个月的审查起诉时间已经是快速办理，这得益于检察机关介入及时、上下联动。在最初公安机关立案时，东营市东营区检察院就已经提前介入，与公安机关密切协作，为案件原始证据的收集奠定基础；在移送东营市检察院时，办案人员也做了很好的交接，让我在最短的时间内了解案情，争取了时间。

　　2017年9月6日，本案一审开庭。由于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李某某几乎没有辩驳的余地。唯一能辩解的，只有“杀人”的故意性。

　　东营市检察院公诉二处副处长 赵素祯：

　　从最初李某某就辩解自己不是故意杀人，经过审查，我认为他的说法完全不成立。嫌疑人男扮女装作案、持枪抢劫、捆绑控制被害人、更换虚假车牌、逃避监控、掩埋尸体等一系列行为完整的展示出其预谋抢劫、实施抢劫、劫后埋尸这整个链条，几乎不存在他失手杀人的可能。

　　李某某没有想到，他在结束女孩生命的同时，也早已注定了自己的命运。

　　除此以外，在公安机关移交的卷宗的基础上，经过对证据的缜密论证和对该案的审慎分析，检察官们决定：追诉李某某涉嫌非法持有枪支罪！

　　（五）

　　2017年11月21日，此案一审公开宣判。被告人李某某犯抢劫罪，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犯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并处罚金人民币一万元；犯非法持有枪支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值得注意的是，在本案中，被告人李某某犯抢劫罪，同时符合三个加重情节是本案判处其死刑的关键。

　　东营市检察院公诉二处副处长 赵素祯：

　　本案李某某犯罪行为极其残忍，并同时具有“抢劫致人死亡”、“持枪抢劫”、“抢劫数额巨大”三个抢劫结果加重情节，依法应当以抢劫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当赵素祯作为本案公诉人，在法庭上发表公诉意见时，郑重地说出“本案被告人李某某完全符合罪行极其严重的法律规定，建议合议庭对其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时，坐在旁听席的被害人家属全部起立，情不自禁的鼓起了掌；在掌声中，很多人留下了泪水。

　　东营市检察院公诉二处副处长 赵素祯：

　　你能想象吗，被害人的家属一边流着泪，一边鼓掌，那一刻，坐在公诉席上的我真的觉得作为检察官，身上的担子特别重，这也正是我们国家公诉人的担当！我从来没有后悔，也没有犹豫，我心里在想：唯有将每一起案件都办成铁案，才能让人民群众真正感受到法律的公平和正义。

　　一审宣判后，被告人李某某当庭表示服判，不上诉。接下来，案件将进入死刑复核程序。

　　从开庭到宣判，李某某的亲属从未露面。有知情人说，他妻子已经带着老人和两个未成年的孩子离开了东营……

　　想起李某某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赵素祯百感交集。

　　东营市检察院公诉二处副处长 赵素祯：

　　在案件办理的过程中，李某某的孩子曾委托辩护人为爸爸李某某向检察官求情，我在和辩护人交流时，也拜托辩护人帮我带给了孩子一句话“孩子，你的人生必定要比别人承受的更多，因为爸爸无法选择。你的父亲要诚实地面对他的罪行，而你也必须要诚实地面对他给你和家人带来的痛苦，希望你能勇敢的走好你将来的人生，向善而生”。

　　在即将到来的卢依萍周年忌日时，她的家人终于等来了一审判决。或许对他们来说，死刑的判决并不能消除他们的剜心之痛，可这样的结果至少给所有人以莫大的安慰。而李某某的家人，也因为他的一念之差，背负起更多的苦难和艰辛。

　　如何加大对被害人及家人的关爱和辅导，提高对被告人家属的宽容度，做到真正地包容与接纳，避免激发更多的社会矛盾，是这个案件留给我们的思考。

　　（稿件由山东省人民检察院、东营市检察院提供支持，受害人及其家属皆为化名）

　　新锐大众 记者 张依盟 通讯员 王蓉蓉 刘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