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典其人

    乍启典先生的国画早已蜚声省内外，不少佳作已漂洋过海，在美国、日本、加拿大、新加坡及中国香港等地展出和收藏。因为是同乡，又相处多年，我对他高尚的品格和如痴如醉追求技艺的精神多有感触，有些小事想起来也令人赞叹不已。

    前些年，滨州地区文化局每到年终都要召开一次综合性表彰大会，乍先生总是要发言的。

    那次会议，我负责材料组的工作。发言者十余人，时间一天。发言稿均在五千字左右，要求只要照本宣读，最好不要加以说明。要有一人延长时间，就会把下边的同志挤掉。

    听同志们说，乍先生爱讲身世，因为他出生在高苑县城的西关，那也是一个小小的花花世界，他又亲身经历了封建、日伪、国民党三个统治时期，人间悲凉，历历在目。他自幼家境贫寒，求生不易，过早辍学，习艺更难。他曾跟随父亲干过二十余年木匠，为不给伪军头目作画，两次遭受毒打。人下人的艰难处境，使他终生难以忘怀。因为“素材”丰富，乍先生讲起来往往滔滔不绝，无需讲稿，那是印在心灵深处的一部家史。因此在乍先生走向讲台时，我特意嘱咐他：要按讲稿发言，最好不延长时间。开始他还遵守诺言，但在讲身世那一部分时，却离开讲稿，很流畅地叙述起来。他的“违约”，使我焦急不安。我盼望他讲一阵后，最好再回到讲稿上去，但他全然没有那个意思。我有些沉不住气了，便借倒茶机会，低声提醒。他略有所悟，便念起讲稿来。念完一段，又离开讲稿，我便再去倒茶。他终于在预定的时间内发言完毕。

    事后，我和一位同事提起此事。同事说：乍先生若事事精明，件件想得那么周到，别说成为自学成才、名闻遐迩的著名国画家，恐怕在木匠行里也算不上高手。真是语惊四座，我深以为然。

    乍先生1983年入党，是老龄新党员。1985年整党时，我们支部的党员，年老体弱者较多，书记说：身体不适者可早退。乍先生年龄最大，且患冠心病，但却是积极分子，铃声一响，便手端茶杯，步入会议室，坐得端正，听得认真。休息时，党员们聚在院内的树下小憩，他总神采奕奕地参加进来。听其言，观其行，乍老颇有成为一名中共党员的自豪感。

    写对照检查时，他提前交卷。书记看后，便放在抽屉里了。因为是支部委员，散会后，书记便拿出来请我过目。

    等我仔细读完，书记笑着说：咋样？我竟一时语塞。原来他的对照检查，竟是一份详细记录他近几年劳动成果的流水账。如赠外国友人国画多少幅，出国展览多少幅。记得其中有各界人士慕名求画者，竟达一千多件。最后检讨了两个缺点：一是政治学习不主动；二是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不够。

    按我的理解，对照检查，乃是对照党章，检查自己的言行是否符合章程的要求。面对乍先生的这篇“辛苦账”该如何回答是好？开句玩笑，一笑了之，那倒省事，但这毕竟是一次严肃的整党运动啊。我沉默了一下，反问书记：“你的评价呢？”书记是老八路出身，转业到地方才几年的时间，他说：“你们这些文人啊，什么画呀，唱呀，写呀，都有点本事，怎么写这样的材料，都……”他语塞了。

    我回到家中深思，乍先生的对照检查有什么不对吗？当时已经七十多岁的人了，实实在在地做了那么多工作，大到国际间的文化交流，弘扬祖国的艺术成就，小到装饰礼堂客厅，美化上千户家庭，这功劳还算小吗？两条缺点也是实事求是的，那为什么又让人感到不像篇对照检查的“官”样文章呢？原来我们（起码是我）心目中的对照检查是有模式的，有的动辄上万字，有的干脆抄抄报纸，尽管触及不到实际问题，但却打扮得像篇文章的样子。

    乍先生的文章却孩提般天真，有喜报喜，有忧报忧，纯净如一汪清水，又有什么不对呢？

    我想，正因为他有如此心境，绘画艺术上才能永葆其青春，不落俗套，这该是多么地难能可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