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在厄运到来的时候总是浑浑噩噩,昏然若睡,甚至简单地陶醉 于眼前的幸福。被女人宠爱着,被美食滋养着,被暖融融的家居气息 包裹着,舒服得直想叹气。他们万万也不会想到,一个黑色的游动的 怪物已经悄然潜伏在他的脚下,随时随地会沿着他的后背攀援上升, 冷不丁地一口,吞噬掉他的全部世界。 简晖就是这样的情况。他对自己的厄运完全处在浑浑噩噩的茫然 之中。 今天是他们电视台里竞争上岗的日子。台长曾经私下里对简晖透 露,有意跟简晖竞争总编室主任这个职位的,总共有五员大将,三个 是具有博士硕士学位的小伙子,两个是三十岁不到、主持人出身的年 轻女孩。“有什么办法啊,如今是年轻人的天下呀。”台长不无同情 地拍着简晖的肩膀,意思其实已经很明白,如果四十大几的简晖不能 把总编室主任的职位竞争到手,不是他台长的错。 因此昨天一整夜简晖辗转反侧不能安眠。也因此他今天起床之后 对桌上冰冷的早餐无知无觉。他肃然地坐在桌边吃着,眼睛对面前的 煎鸡蛋和麦片粥似看非看,纯粹机械地往嘴巴里填塞,全没有感觉到 食物的温度和平常有什么异样。 做早餐是琼琳的活儿。一天当中她只负责这简单的一顿,其余的 就等着简晖张罗。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情况,比如身体不舒服,或者 前一晚跟简晖闹了别扭,一般说来琼琳算是个称职的早餐主妇,起码 在食物的温度上不出大错。所以一直坐在简晖对面默默无语的琼琳终 于不能容忍桌上的冰冷,伸手去端他喝了一半的牛奶杯:“我再给你 热一热吧。” 琼琳穿的是一件纯白色半旧软缎的晨衣,胳膊一动,滑溜溜的宽 大衣袖就褪了上去,露出她细瘦的、皮肤纤薄到透明的小臂和手腕处 那颗围棋子一般圆润的骨节。曾经有很多时候,简晖对这双盈盈不足 一握的小臂怜爱到心疼,他总是把它们托起来架在肩膀上,用下巴的 胡茬轮流轻蹭着它们,一边喃喃呓语:“怎么这么瘦啊,瘦得能让人 一掰就断啦,简直像个十五岁的小女孩子啊。”琼琳就反过来用这双 细细的手臂环紧他的脖子,半是得意半是撒娇地说:“你是我的丈夫 啊,你没有把我养胖,朋友面前很丢面子的哦。” 但是今天简晖没有这份缠绵的心思了,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表示一 份恰到好处的感动,而是轻描淡写地摊开琼琳的手:“来不及了,我 该走了。” 他端起奶杯,一饮而尽,把煎鸡蛋塞进嘴里,半碗麦片粥倒进喉 咙,抽一张餐巾纸抹抹嘴巴,起身,到镜子面前打领带,穿外衣。 琼琳伸出去的那只小臂一直搁在桌面上,不动,衬着咖啡色的细 格桌布,像一段象牙雕成的摆设。她的面孔笼罩着一层少有的沉郁, 肤色白得有一点发青,嘴唇只见一层淡淡的粉,因而眉毛和眼睛便显 得越发漆黑,有一种森森然的意味。简晖从镜子里面看到了,惊讶地 回过头,问她:“怎么还不收拾了上班?” 琼琳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抬起眼睛,带了一点幽怨地看他。 简晖立刻醒悟过来:琼琳从今天开始不去上班了,要在家里闹一 点情绪了。昨天她跟他说过这事,他居然就没有放在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