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诫(六)

 
 

  整整四个学年中,他只有接受领导训话的份,现在他倒要去反问
领导。系主任的表情显得严谨,正义十足,好像他在为全人类服务似
的。一间中等大小的房间,摆放着两张油亮的朱漆木桌,淡黄的长条
沙发已经有点霉味,好像早该丢弃了。屋里自始至终都站着脸红脖子
粗的毕业生,因为被分配的事困扰,都有些憔悴,不修边幅。姜夏刻
意修饰的样子,在这些人中间显得格外扎眼。他耐心地等了半天,发
现没有用,许多人都挤在他的前面,争着和系主任说上一两句徒劳的
话。这些人都有些发疯了,他们和姜夏一样,被分配到大大小小的山
区工厂去工作。这些疲惫不堪的人,充满幻觉地围住系主任,想使事
情起死回生。面对眼前一张张乞求的脸,系主任实在不想作任何解释,
他挨到下班的时间,带着对嘈杂的声音难以忍受的表情,站了起来。
人群一阵骚动,姜夏被后面的人推搡到系主任跟前。刚才他一直在为
这个时刻谋划准备着,他发现自己不像别人,能把阿谀奉承的那套甜
话挂在嘴上。他竟然像抓住了小偷的警察一样,猝然地大声问道,“
你知道我的事吗?”
  “你的事?”屋里出现了片刻寂静。系主任被挡住后,有些慌乱,
越是人多,系主任越不可能说实话。
  “你的事我不清楚,是你们年级主任一手操办的。”
  “但你是不是应该主持公道?”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所以不好多嘴。”系主任奋力从人群中挣
脱出来,跳上门外一辆没锁的自行车,盗车贼一般飞车而去。他脱身
的时候,心里带着极其由衷的悔恨:早知道没干什么也这么麻烦,倒
不如真干点出格的事情。姜夏在门口发了一会儿愣,突然意识到,那
几句不经意的话里,有他可以施展计谋的空间。
  6
  傍晚,他去了齐教授家里。这是他第一次为不幸的事去齐教授家。
师母开门时,几乎高兴地拥抱了他。他马上感到春风拂面,差点被师
母拉扯得失去平衡。餐桌右边正好空着一把椅子,他明白除非得了肺
炎,否则他是没办法拒绝吃饭的。师母微笑地看着他,手像过长的头
发不经意地搭到他的脖子上。他注意到齐教授有点微醉,容光焕发,
身前摆着一杯红葡萄酒。“来,来,来。”教授举起酒杯,对姜夏说,
“噢,对不起!”教授忙放下酒杯,发现还没有给姜夏斟酒。看着教
授的滑稽样,师母哈哈大笑。她兴奋地把嘴伸到姜夏耳边,嘀咕了一
阵。原来,教授主持的项目得了国家二等奖,这个时候他巴不得和所
有人,包括妓女分享他的快乐。透过玻璃窗,姜夏看见院内的陶土花
盆摆得奇特极了,他忍不住站起身来。教授用大大小小的花盆在院内
摆了个“庆”字。教授越发得意了,他一饮而尽杯中的酒,说开了他
的满腹花经。姜夏被屋里享乐的气氛彻底感染了,他忍住心里的抑郁,
不打算说自己那件不幸的事了。
  他匆匆吃了点什么。烤得香喷喷的鱿鱼,在他嘴里就像淡而无味
的米饭。师母起身去放邓丽君的磁带,如果不喝酒,他就觉得喉咙像
粘上了飞蚊,直发痒。邓丽君的声音让他的脑子充满了幻觉。他仿佛
觉得师母就是他喜欢的那位女歌手,在枝形水晶吊灯下露着迷人的双
肩。师母不过大他十岁,也许是被教授的年龄拔高了辈分,也许是膝
下无子,她喜欢把他当孩子似的揽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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