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诫(十四)

 
黄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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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汤苓有个姨妈,已年近四十,但好看的脖子没有随着年龄变皱变
粗,她在《石城晚报》负责文学副刊,周围有许多不请自来的文学青
年。知道姜夏爱写诗,汤苓格外高兴,虽然他只偶尔自负地拿出一两
首。不管他写得怎样,她必定大加恭维。管她姨妈的什么文学标准。
她只知道闷得慌,想借诗歌找些和他见面的理由。
  一个晴朗的下午,她带他去见姨妈。编辑部一屋子人让他有些难
堪,他把露出来的半截话,马上咽了回去。她姨妈舍得放下与主任的
谈话,来接待他,的确让他开心又紧张。她姨妈几乎把汤苓当成他的
情人了,她的每个毛孔都变成了打量他的笑眯眯的眼睛。
  “你挺敢冒险的。”
  姜夏还未反应过来,她又说了一遍。她把手中的香烟用高跟鞋压
灭,然后扔进烟缸里。姜夏有点糊涂,她说的话,奇怪的动作,让他
眼花缭乱。她的皮肤雪白,打量他时非常安静。他想不通在一个响屁
声中,她怎么能坐得那么安静?屋里的哄笑声简直可以杀死几只飞蚊。
姜夏受了感染,没有动,也不知道该怎样吭声。她独身一人,有过一
段差强人意的婚姻,就在她的婚姻浓云密布时,丈夫出了车祸,死在
去医院的救护车上。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把她对丈夫的腻烦变成了永
恒的怀念,那段婚姻随之进入了众人喜欢列举的经典行列。作为本省
官方推举的诗人,年轻时她东奔西跑,参加过各种附庸风雅的文学会
议。作为报答,她放弃了有些另类的写作风格。那座她原来上班的阴
湿灰暗的工厂,她再也不想回去了,与地位变迁的步伐相比,文学变
迁的确很难让她打起精神了。现在她穿戴整齐,被围在三五成群的文
学青年中间,为了证明她还能让他们惊讶,她时常背诵一些外国诗歌。
她的鼻子精致、漂亮,功能却有些不全,明显闻不出一些诗歌的霉味。
  姜夏终于明白她说的意思了,是指他的诗歌,有搅乱一切的印象,
与他胆怯的微笑毫不相称。这场谈话进行得不很顺利,不时有电话打
进来,或有人过来与她姨妈打招呼。汤苓像一位天使,穿梭在各个办
公桌之间,快活地露出白齿闪亮的大笑。她轻松得像在树枝上跳跃的
小松鼠,似乎情愿被那些编辑的大话给淹没。即便与他们打得火热,
她心里还是暗暗留意着姜夏,她说给别人听的每句话,其实都是说给
姜夏听的。她姨妈起身打开窗户,给烟雾腾腾的办公室透透气,姜夏
闻到了随风飘来的一缕咖啡豆的醇香。
  “好香啊。”姜夏忍不住啧啧称赞。
  “哦,对了,楼下有个很不错的咖啡馆。”
  她姨妈沉思片刻,迅速拿起话筒。他没想到她对着话筒说话的语
气那么谦恭,她问电话中的那个人,是否能马上赶到咖啡馆?姜夏以
为她另有约会,便起身告辞。
  “你干嘛走啊?一块下去喝咖啡呀。”
  她一把将他按回到坐椅上。又有一些人涌进办公室,姜夏一行人
便像被挤出办公室似的,跟她上了楼。省作协在楼上,她姨妈想把他
介绍给一位当红的官方诗人。诗人不在,她姨妈便领他们看遗物似的,
到处看那人的东西。见了那人压在玻璃台板下的剪报、照片,靠墙的
小书架,墙上张贴的个人书法等,姜夏大失所望。姜夏想不通,这位
诗坛的老仙女,为什么会被那点人所皆知的常识给迷住?姜夏忍不住
地自负起来,不认为那个在报纸上出尽风头的家伙,有成为优秀诗人
的任何迹象。面对她姨妈佩服得发木的语气,姜夏只好苦涩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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