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天性而言壮汉是不惯于沉默和安静的,要不是他遭受的打击过重有很强烈的受挫感,甚至连这半小时的寂寞都是不能忍受的。他在椅子上动了动,并未引起王智等人的注意,于是他再次动了动,并清了清嗓子。在他的左边没有别人,只有王智他们。他们曾是他的敌人,这一情况对壮汉十分不利。然而他别无选择,除了继续吸引昔日的敌人如今的邻人还能干什么呢?要知道装死并不是一个好办法,况且他壮汉喜欢结交天下英雄。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壮汉从引起注意开始,进一步自言自语,继而发展到与王智等公开搭讪。他在椅子上坐立不安,弄出各种响动,显然,这里面有伤痛等原因,但也不完全如此。壮汉一会儿哭爹喊娘,一会儿长吁短叹。他问正在抽烟的马宁:“能给支烟抽吗?”马宁点了一支烟过去塞到壮汉的嘴里,后者用发黑的门牙咬着那烟,一阵猛吸,腹腔到胸膛起伏不定,犹如一个浪头从此经过。壮汉叼着烟,越抽越短,升腾的烟雾将他的眼睛熏成了一条小缝。由于手被铐在椅子上,吸烟的一整套动作都得由两片嘴唇和上下门牙完成。壮汉的嘴部动作很花哨,然而卓有成效。这支烟很关键,抽得壮汉体力和信心倍增。那烟虽然是他开口要的,但是马宁点好了递过来的,在壮汉看来自己与王智他们之间竟有了一种难兄难弟的感情。就甭问他们各自是怎么进来的,反正此刻都呆在同一个地方(派出所的走廊里),都刚刚做完了笔录,暂时无事,但不能走开。他们有着相同的处境和相同的目的(听候处置或发落)。壮汉在他的椅子上长叹一声“唉——”,然后说道:“我这叫好心办坏事!”他摇着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话间拿眼睛偷偷地瞟王智他们,看他们如何反应。壮汉很想得到王智们的同情,这么说似乎有那么一点自我检讨请求原谅的意思。他什么时候求过人?即便是公开认错的话也只能到这个程度了。王智、费俊扬起下巴,满脸不屑与之为伍的神情。他们对壮汉的感叹听而不闻,两人大声而热烈地交谈着,间或会不经意地看上壮汉一眼,那目光就像看一件偶尔进入视野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们坐在这里,与壮汉同处一处完全是迫不得已,是暂时而偶然的。幸亏他们与他并非是坐在同一张椅子上。在他们的那张椅子上王智、费俊尽量坐在另一头,而与壮汉靠近的椅子一头则空出许多。他们还不断地站起身来踱步,以示与椅子间并无必然性的关联。他们站起、坐下,即便是坐着时也在椅子上做出各种可能的姿态,而这些姿态是壮汉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他和他所在的椅子已连成一体,关系牢不可破。 马宁的表现略有不同,他不担心坐得与壮汉靠近,看待壮汉的眼神中也充满了探究。马宁不仅为壮汉点了烟并递了过去,对方说话时他一直在频频点头。马宁郑重其事地对壮汉说:“你要学学法!”王智、费俊在一边掩口而笑,马宁浑然不觉,仍然是那么的一本正经。“你要学学法!”他再次强调指出。壮汉那本已开始明亮的目光随即暗淡下去了。“我不识字。”他无可奈何地说。 “不识字就让人讲给你听。”马宁说:“不管识不识字都要学学法,法不仅是为识字的人制定的。不管识字不识字都要学法、守法,否则就要犯错误,那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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