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的头发又少了几根,但脸上却多了许多笑容,中午12点半已过,他不敢去用饭,一本正经地坐在房间里等待,看来,这位平时并不喜欢接受采访的作家没把记者当成工作对象,而是当作老乡来接待的。
著名作家莫言已在北京呆了数十年,但他每次回到山东都像刚从老家离开似的,此次回来做文博会嘉宾也是如此。一说北京就是去“打工”,一提回家明白他是指“高密”,三言两语后就要提到“猫腔”,真是标准的山东人。
谈家乡:
一听“猫腔”热泪盈眶
记者(以下简称记):您的新作《生死疲劳》又是以高密作为发生地,您出去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小说都以高密作为背景呢?
莫言(以下简称莫):我离开高密很多年了吗?我怎么感觉自己始终没有离开高密?我的家仍然在那里,到北京只是去打工。
记:您在北京住了这么多年了,还没有北京人的感觉啊?
莫:在北京,人家问我是哪里人呀?我说是山东人,人家再问是山东哪里人啊?我说是高密人。我怎么不是高密人,我每年都回家过年。
记:你颇以是山东人自豪啊。
莫:我的一切都跟山东有关,写的是山东人,吃的是山东饭,以自己是山东人感到自豪。
记:在您的作品里经常看到高密的“猫腔戏”,老实说,很多人都听不惯,为什么在您笔下就描写得那么美呢?
莫:我一听“猫腔”就感觉热泪盈眶,这是乡音,让我记起了我的童年,想到已经逝去的少年时代,“猫腔”和我的童年是紧紧联系在一起的。
记:所以您就听着特别亲切特别好听?
莫:就像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电影,里面的人物有些脸谱化,但我们这个年龄的人仍然愿意看、被感动,因为这就是我们的童年时光,就像我们的青春又回来了一样。
谈创作:
主人公原型就在我们村
记:您的新作《生死疲劳》是以高密为背景,主人公的原型也在那里吗?
莫:主人公蓝脸的原型是我们村的一个“单干户”,上世纪60年代,我还上小学,经常看到他推着一辆吱吱作响的木轮车,他的小脚老婆赶着一头毛驴,从我们面前经过。木轮车发出刺耳的声音,在乡间的土路上,轧出深深的辙印。在“文革”期间,因为他坚持单干,闹了个妻离子散,后来我就是以他为原型写的。
记:跟他接触多不多?
莫:那时候我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应该是跟在他身后扔石头、吐口水的那种,很调皮的孩子,呵呵……
记:您怎么评价您笔下的主人公,也就是这个“单干户”?
莫:上世纪60年代,我认为他是阻碍社会发展的绊脚石,后来我慢慢改变了认识,他是个有个性、有远见的人物,他的个性有价值,懂得坚守,短时期违背了社会,但符合了历史发展的潮流。
记:于是您想写他?
莫:我想了几十年,几十年没变过的想法,我对他的印象超出了人们的想象,我一直坚守着自己这点想法。
谈新作:
我跳动着写史诗的“野心”
记:您对《生死疲劳》是怎么评价的?
莫:我写这部作品时是抱着很大“野心”的,是要写一部史诗的“野心”,我想概括中国50年的农民历史,从人物出发,塑造出一批典型的人物形象,可以说我部分地实现了目的,但也存在很多遗憾。
记:什么遗憾?
莫:语言应该再打磨得精练一些,各种人物、动物性格应该再均衡一点……我觉得我还应该再写十几万字,被枪毙的地主已经经历了几道轮回,一世为人、一世为马、一世为牛、一世为驴……但他在变成猴子后我就收住了,其实应该再写他做猴子之后的事情。本来我以为这部作品已写了49万字,再写就太长了,但现在想来,小说不能虎头蛇尾,该多长就写多长。
谈乡土文学:
写乡土、写高密是种惯性
记:去年,您获得了意大利诺尼诺文学奖,您的作品大多是乡土文学,为什么外国人会如此认可呢?
莫:我也很奇怪,我想我是表现了一些人们共同的东西,打动他们的不是作品表现了中国落后、愚昧的东西,而是让所有人得到心灵感应,这是最本质的东西。我得奖并不表示我的作品比别人好,这是一种错觉。
记:您怎么看待乡土文学?
莫:乡土文学很宽泛,并不是荒郊野外、刁民寡妇才是乡土文学,乡土是无边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乡土。
记:那您的乡土文学为什么一定放在高密呢?
莫:其实高密只是一个文学概念,发生在香港、台湾、法国、美国甚至梦幻里的事情都可以放到高密来写,放到北京来写也无所谓啊,但我已进入这种惯性,放到高密我习惯了。
谈文坛:
写作就像踢足球
记:今年是长篇小说的丰收年,很多封笔多年的作家都发表了作品,您对这种现象怎么看?
莫:这是大家长期积累的结果,有人说这些长篇不好,没出精品,可以理解,但如果1000部长篇小说都是经典,那真是经典灾难了。这就像是足球赛,每个人都有强烈的意识,不停地奔跑、射门,但进的球只是一两个,甚至是0比0,进球需要技术,也需要运气,这和文学创作有一点相似,真正的经典产生于机缘凑巧。
记:还有,您对现在的“80后”出书热怎么看?
莫:再过十年二十年,如果还有文坛的话,文坛主力军就有可能是这帮人,我们刚出道的时候,也有前辈对我们有疑虑,但20年后,这个问题解决了。文学随着时代在发展,明天什么样,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