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京一个名叫徐超的乞丐,把自己讨来的零钱兑换成百元大钞,塞进街头的募捐箱;上海一个外企白领从自己的工资卡上汇出1000元……
去年“5·12”汶川地震之后,来自全国各地、各式各样的抗震救灾捐赠款物,截至今年4月30日,总数达到了767.12亿元,被公认创下“中国捐赠史的新纪录”。
在这个庞大的数目一天天累积的过程中,有些疑问被反复提及:这些钱物流向了哪里?
[调查]民间资源被政府垄断
最近,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的一支团队对这些问题进行了研究。根据他们为期半年的调研,这些来自公众个人或企业腰包的钱,极可能80%左右流入了政府的财政专户,变成了政府的“额外税收”,由政府部门统筹用于灾区。
在80%这个数字背后,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NGO研究所的副教授邓国胜看到的,是一种不容乐观的现状。这是一个隐忧,虽然未必刺激公众神经,却关乎这个国家正在发生或正要发生的一场变革。
许多人愿意用“井喷”这个词,来形容去年那场大地震激发出的公众捐赠热潮。
这些钱或许是通过单位的工会捐了出去,或许是塞进了某个公益机构在路边设立的不起眼的捐款箱,或许是通过党组织的特殊党费交到了中央组织部,又或许是通过银行或者邮局汇进了某个公益组织的募捐账户……
在邓国胜及其同事的调研中,截至去年11月,全国捐赠的资金为652.5亿元,其中政府直接受捐约占58%,约379亿元。这笔钱,毫无悬念地由政府部门来使用。
如果说这是“蛋糕”最大的一块,那么第二大块则是流向各地红十字会、慈善会以及地方公募基金会的捐款。这一部分占了约31%,约199亿元。
尽管根据国务院下达的文件,这笔钱原本可以由这些地方性公益组织自行安排使用,但是邓国胜团队在对全国7个省(市)进行的抽样调查中发现——
事实是:有些省份,非定向资金必须要求转入政府财政账户。有些省份,即使不用转入政府财政专户,也仍然由政府统筹使用,然后从这些民间组织报账。
事实是:有些省份,就连这些公益组织募集来的定向资金,也都要强行转入政府财政账户,由政府按照捐赠人的意愿来使用。
事实是:在少数承担了灾区援建任务的省份,当地政府用于对口援建的资金中,竟然一半以上来自社会捐款。
现在,这个全国救灾捐赠资金的大“蛋糕”只剩最小的一块,流向了中国红十字总会、中华慈善总会和16家全国性公募基金会。流到它们盘子里的,只占整个救灾捐赠资金的约11%。
中国红十字总会、中华慈善总会这两家以往具有救灾募款垄断地位的“官办民间组织”,通常的方式是,两家机构将募集到的资金层层下拨到地方红十字会和地方慈善会。基层红十字会和慈善会往往执行能力弱,在有些地方甚至只是县卫生局或民政局下属的一个科室,通常资金最终还是流向了地方政府,地方政府成为项目的实际执行者。
据邓国胜粗略估算,来自社会和民间的抗震救灾捐赠,最后流向政府、由政府来使用的,极可能在80%以上。至少,在他的团队调查的几个省份中,这个比例很高。
[分析]民间组织为啥都撤了
邓国胜相信,在公共服务的提供方面,政府有着自身的局限,“所以我们才要改革,在经济领域引入市场机制,在社会领域引入民间组织。”
“一个社会有一群能够自我管理、自我运作的民间组织,这是公民社会的重要内容。”邓国胜说。
他认准的大方向是,这个国家在实现“经济开放”之后,如今到了该走向“社会开放”的时候了。
“5·12”地震之后出现的景象曾一度令他感到“很激动”。据不完全统计,奔赴四川一线参与救灾的民间组织有300多家,介入的志愿者更是达到300万人左右。
但是自去年8月9月开始,曾活跃在灾区的志愿者和民间组织“潮水般”退却了。
“缺乏资源和资金的支持,难以为继,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原因。”邓国胜说。
来自民间的捐赠流向本土NGO的,少之又少。一个项目能获得三五百万元的资助,已经“非常可观”;能获得一二十万元资金,也“已经不错了”。
而民政部社会福利与慈善事业促进司的一位官员则在灾后忧虑地说,现在几百亿元的捐款是悬在中国政府头上的“堰塞湖”。甚至有的机构平均一个工作人员“摊到”好几亿的捐款,该怎么花?
[透视]“公民社会的路很漫长”
80%左右的社会捐赠资金最终流向政府,这样的事实意味着什么,看起来公众对此并不像邓国胜那样感到焦虑。
今年5月,邓国胜团队与一家市场监测机构联合进行了抽样调查,结果发现,在2000多个有效样本中,约60.8%的受访者认为,救灾时,社会捐赠资金应该由政府统筹使用,只有约9.7%的人认为不应该,还有约29.1%的人表示无所谓。
学者们也承认,中国的民间组织执行能力还不够强。 但在邓国胜看来,“不能因为目前没有能力,就不给你机会。有时候虽然政府能比它们做得更好,但这不是方向。”
否则,政府的大包大揽,将让这些民间组织的发展陷入恶性循环。
邓国胜不那么乐观。 坐在办公室里,这位瘦瘦的学者感叹说:“中国公民社会的道路还很漫长。” (据《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