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这样相貌平平、高分上不来低分下不去的女孩子来说，初中时光是平淡而无味的。尽管如此，我却很安于这份清静，三年来，我的情感几乎没有一丝波动。直到初三，我遇见了他，我的数学补习老师。
    初三开学第三天，经班主任介绍，我走向了他的办公室。班主任说，他很年轻。我边想着，边推开了办公室的门，可有好几个年轻老师。我的目光落到了角落里的办公桌上，正批作业的他精力是如此集中，我很确定地向他走过去，鼓起勇气道明了我的来意，他反应过来后迅速地从办公桌里拿出一张草稿纸，熟练地画出了补课地点的路线，那些线条不由得让我想起了几何图，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踏实安抚了我对数学的恐怖感。
    谁知第一次补课我就迷了路，在一条弄堂里兜了半天，火辣辣的太阳照得我摇摇晃晃。就在这时，我的脸上有了另一道光线——他的目光，“这条弄堂很难找，我带你进去。”他边说边往前走，淡然的态度反倒让我对自己的迟到感到不安。弄堂的人们照常经营着自己的生活。一切都是如此简洁，没有任何修饰，我乖乖地跟着他的影子。
    随即，他讲课的速度与幽默又让我吃了一惊，有趣的比方时常让我和一起来补课的同学捧腹大笑。“课堂”内，高手如云，我有些力不从心。我一直坐在他身旁的那个位子，可以感受到他解题时的那种节奏，他常在大家做题之余用红笔在我的卷子上指点，每一处都一针见血。望着他聚精会神的眼睛，我不得不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紧跟着他的影子，虽累却十分快乐。以致在以后大大小小的考试中，头脑里都会莫名其妙地跳出他解题时的节奏与明朗的思路。
    很快我的初中生涯到了最后冲刺的关头，数学老师对我近来成绩的赞扬让我不禁想到了他。渐渐地，我对他有了一种依赖感，遇到不明白的习题，就希望他能在身边，这样三分钟就可以解决。他如果看见此刻的我，一定会不愠不火地说：“思想要集中。”有一次，我忍不住说他的反应太快，他露出了自然的笑容，说道：“我比你大15岁，又天天搞数学，我是你老师嘛……”这句话至今还烙在我心中。
    五月的阳光又照在了星期六的早晨，那天我又迟到了，推开门看见小秦坐在了我的位子上。我怔了怔，悄悄地坐到了一个角落。他一如既往地专注，还有那浅浅的笑。可我心里却仿佛有一千个不习惯，突然听他说道：“思想要集中……”我抬起头，目光正与他的目光相遇，连忙低下头，快速解着习题，不敢再有别的心思，只想将眼前这些烦人的习题解了。
    “其实你的计算能力很强。”他的目光清清白白，不含一点杂质。我仍然不敢面对他的目光。也许我还不明白，从那一刻开始，自己的目光已不再纯净，而对他的感情也开始走入了禁区。
    他的出现，打碎了我平静的心海，我试图回到从前，但始终没有成功。我对自己说，考上一所重点高中是我四年来的心头大事。过了几天，班主任吩咐我去交班费，在一楼竟然又遇见了他，脸色不太好看，人更显得清瘦，正挤在初一学生的吵闹声中吩咐些什么。我默默地从窗口望去，我是多么羡慕他们，能每天做他的学生。他出来时看见了我，递给我一本书，是我前几天给他看的那本《中考最后冲刺》，接着他说：“这本书不容易做，如果你将它做完会花不少时间，我已经将上面的重点题目勾出，你回去参考一下。”一向轻松自若的他这次口气较为凝重，我清晰地感受到中考已迫在眉睫。“明白。”我重重地点点头，然后坦然地笑了。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力量还是一种无奈。
    最后一次补课是20天前，我九点准时与他相遇在了弄堂口，楼梯又黑又陡，我不禁大发牢骚，黑暗中我看见他嘴角又泛开了浅浅的微笑，他并没有安慰我一句话，而是急急地走上楼将门打开，好让光线照到楼梯上，他是一个不懂表达情意的老师，我微微笑着。他与我的笑意夹杂在半明半暗的楼梯内，轻轻地浮动。我坐回了那个位子，心里一片宁静，他电脑般地将题目一道道地讲给我听，我突然发现自己靠得他很近，心跳不由地加快。我对自己说，他是我的老师，是我永远的老师。又望着他专注而平静的目光，内心渐渐安定下来。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了，大家都零零散散地走了，他收拾着草稿纸，叹了口气说：“这一年的任务总算完成了……”。我终于看见了他目光中有了另一种颜色，是灰色的。他见我还未离开，笑着说：“不用担心，你数学成绩进步如此之快，中考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这是他对我的最后一次鼓励。我永远忘不了。对于中考，我很安心。只是，我始终忘了告诉他，其实我的计算能力一点也不强，那些速度与准确性都是我花了一个又一个晚上几乎通宵磨练出来的。否则，我想自己永远也望不到他的影子。
    没过几天，我尝到了中考的滋味，三天里，我一直期望能见到他，可是没有。数学考试中，我突然得了重感冒，眼泪、鼻涕不停地流，咳嗽声让其他考生一阵阵躁动与不满。头脑发胀、眼睛模糊的我真的有放弃的念头，但一看到眼前熟悉的数学题，就感觉到他正认真地望着我。我不能放弃，我不能有负于他对我的肯定。就这样我挺了过去。当我得知一年前数学惨不忍睹的我竟然得了115分，激动的泪水忍不住从脸颊上淌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我再也没有见到他。妈妈还在为把我送进哪所重点中学而处心积虑，我的心情却异常抑郁，对我来说，去哪所学校都一样，都意味着结束。我对任何一所学校都有一种陌生的压力，因为那儿不是我的母校，那儿没有我的情感和回忆。
    今年夏天温度与去年并无差别，常常热得我吃不下饭。一到吃饭的时候，我就想起以前中午去他办公室时，他常在胡乱扒饭，顿顿吃黄瓜和鸡蛋，怪不得瘦成这个样子。而每星期六九点，我会莫名其妙地睁开眼，脑海中一闪一闪地跳出一些几何图形及二次函数。我不得不一边克制自己一边面对今后的一切。今晚的时钟指向了十二点，我从窗口望去，原先的几颗星星已不知去向，只剩下黑暗，大片大片的黑暗。在明亮的灯光下，我闭上双眼，感觉到那天他与我在黑暗的楼梯中微笑的情景。我明白，凡是美丽的，都不会为我停留，所以我无悔于我的初中生涯。偶然间，在杂志上看见一句话：也许有一些人，注定就是我们生命中的流星，总在我们年少的岁月中经历着从牢记到淡忘的过程。在泪水中抚慰伤痕，原来成长真的是一种放弃、或者说是一种不得不放弃的过程啊……
    上海市松江区/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