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橙子的十五岁生日。 “我敢打赌,她一准是女生。” “是男生。赌就赌,赌一串冰糖葫芦。”磊子下了赌注。 “好哇,你输定了。”我洋洋得意。 “哼,那可不一定。瞧,女生有自己搬桌子的吗?你赔啦。” “嘿,说不定和你一样是个‘假小子’哩。” 刚跨进高中大门,相互都不认识,幸而有磊子可以吵嘴。班上刚来一位同学,留着女生一样的碎发,浓眉大眼,穿了件红色的T恤,乍一看还分不出是男还是女:因为她长了女生一样的脸蛋,而举止却有点绅士。磊子是个标准的“假小子”,头发剃得比男生还短,也是乍一看分不出男女的那种。像心有灵犀似的,磊子一猜便中,结果,骗到了一串冰糖葫芦。 A 磊子的糖葫芦还没消灭完,老班又重新排位了。我依旧和磊子是同桌,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则坐了磊子后面。我们叫他橙子。 互通了姓名之后,我们几个就大侃特侃了起来,好像老朋友似的。橙子说:“我已经四五年没喊过‘妈’了。”“怎么会呢?”我十分惊奇,磊子点着我的脑门说:“你就是笨嘛,他不喊‘妈’就喊娘呗。”橙子的眼睛很漂亮,好像总是装着水。他说:“我妈在内蒙古,在我四岁的时候我爸妈就‘扑嘶’——离婚了。”他用手做着撕裂的动作,一脸明朗的笑,像给我们讲故事,“他们离婚时去了法院。我爷爷、奶奶、叔叔都对我说‘如果妈问你跟谁,你就说跟你爸。’我那时可乖了,妈问我跟谁我就傻乎乎地说‘跟我爸’。然后她就哭着走啦。”“后来呢?”我们问。“后来?我就跟着我爸呗。我爸现在在北京哩。”我们问他:“你在这儿,跟着谁住?”他无所谓地说:“我自己住呗。” 这是我们认识的第一天。磊子说,橙子这个人像水一样透明。我说,兴许吧! B 一摸桌洞,嘿,还有个橘子。磊子一把抓过去:“分了,分了。”于是我们几个一人几个橘子瓣。橙子抹着嘴唇:“唉,还没吃过瘾呢,怎么办?”眼睛直直地盯着磊子手里的橘子。磊子慌忙将橘子塞进嘴里,瞪着眼对橙子说:“你不要再吃了,要不,脸上的小痘痘比橘子瓣还大。”“那才叫有‘个性’嘛,青春美丽痘,本帅哥特有的。”“你懂什么?没听人说过‘男生美到极处就是雌雄不辩吗?我这就是美到极处啦。”磊子马上作呕吐状,橙子拍着磊子的背说:“你不会被我迷成这样吧?” 橙子有时是无常的,他叫我们都叫“X哥。”(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喊磊子,就叫她:“磊哥。”似乎“姐”这个字在他眼里是神圣的。他常说:“我如果有个姐就好了。比我高一个年级,成绩比我好那么一点点。我不好好学习时,她就对我说‘好好学习吧,咱爸妈快回来了。快考试了,还不好好学习,回来叫咱爸揍你,’嘿嘿……”橙子喜欢这样一个人说话,“嘿嘿……”地傻笑,他学习不怎么勤奋,有时上课他会在下面看武侠,有时也会因成绩不好而猛补一阵。他说话时,会说一大堆,呜里哇啦地不住口;他沉静下来,总喜欢两眼呆呆地看着一个地方,眼睛大而无光。音乐课上,老师让同学们一个接一个地唱歌,他也跟着起哄。拍拍我的肩膀,问道:“《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歌词是什么?”我心里一颤,他笑着“是‘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后面是什么……哦,我想起来了……‘没妈的孩子像棵草……’”他自己一句一句笑话似地说出来,眼睛里像汹涌着的黑夜里黝黑的大海,而后又“哈哈”地笑着为唱歌的人鼓掌。似乎享受着一种受伤的人去揭自己的伤疤,看着鲜血一滴滴从血肉模糊的伤口滴落的快感。 日子像散步的闲人优雅地踱着脚步。我们几个依旧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有一段日子橙子的无常让我无法忍受,我们几个都不和橙子说话了。那段时间橙子一直很安静,每天都玩命似地看小人书。一天上课,老班说:“明天过大星期(我们这儿,一个月才过一个星期天)今天下午住校生就可以回家了。”随即,班里像开了锅似地,一片欢呼。“回家喽!”橙子也跟着喊。他同桌随便问了一句:“你家在哪儿?”“家?”橙子似乎有些迷惘,“俺没家。”然后就把头埋到桌子下(我想,大概是揩眼泪),但又马上仰起头跟着我们哈哈地笑。 C 青春的美丽与珍贵,就在于它的无邪与无瑕,在于它的可遇而不可求,在于它的永不重回。 ——席慕蓉 转眼,期中考试了。老班又重新排位,这次我和橙子离得很远。也许是因为距离吧,彼此见面也生分了不少。有时擦肩而过,也如陌路人一般。而磊子由于和橙子的一次争吵,也不相往来了。 渐渐地,我发现橙子总是逃课。磊子说,他常去网吧。我问,你还是不和他说话吗?磊子眼一瞪,“我为什么要和他说话?!天天逃课,听说在外班还认了个姐,我就是和他说话了,他也不会理我。” 期末考试像只踮着脚的老鼠偷偷地从你背后溜走,不给你一点觉察的时间。一个寒假,我都在输吊瓶。每天对着雪白的墙壁,总会想起橙子,想起那张明朗的笑脸和那双不笑的眼睛。也许,人在无聊的时候总是想搬些事情来填充自己的。一天猛然想起以前橙子常死皮赖脸地问我们要生日礼物,想起明天就是橙子的生日了。于是就赶紧准备礼物,直到封好了那大大的牛皮纸信封,才记起我还不知道他的地址。 开学后,橙子没来。听别人说他转学了,可能去了北京。我想起来了橙子说过他爸是在北京的。可是,他真的就这样悄声无息地走了吗?甚至,没有一句道别的话! 回到家里,我烧了那个大大的牛皮纸信封——那份永远送不出去的生日礼物。 磊子说,咱俩写点什么吧,幸许橙子能看见,我说,好哇,她说,我一定要写上“对不起”,咱们要对他说他和我们仍是朋友,还要写上“祝福橙子的十五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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