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过往如同河水,奔流。”一个我喜欢的写手写下这句话,我怅然地看着它们。如果可能的话,我倒希望我的过往是一谭死水,没有波澜。这样,我便可以在任何时刻,在回忆逝去的地方轻易地将它们打捞上来,然后看着它们闪亮,再傻笑。可是这自然是不可能的,新的东西从高处流下来,把回忆冲得荡然无存,而我却还蹲在原地打捞着。“逝去了逝去了……”河水在笑。猛然发现,我成了愚蠢的刻舟求剑的人。 我是路盲,地理学得很差劲很差劲。我搞不清楚寒流暖流,搞不清楚等温线等高线,搞不清楚小麦水稻油菜甜菜的分布,搞不清楚鲁尔区的区位优势。可我偏偏是个看重能力看重分数的人,于是我在床头摆地球仪,在床边的墙上挂中国地图,在床对面的墙上挂世界地图。来我家参观过的朋友都为这景象折服,说我好高骛远,在小小的济南市转悠都找不着北,竟然厚着脸皮天天研究三亚巴黎撒哈拉。其实,这些地图,不仅仅是为了我的分数我的老师我的未来,我还得用它们掩埋很多东西。我用2B的铅笔在白色的墙壁上写下很多很多的话,然后把地图放下来,覆盖它们在地表之下。 现在很奇怪,每次唱完歌嗓子都会疼痛给我看,可能是抗议,抗议我已经几年没好好对它了?呵呵。我哑着嗓子告诉我旁边那位我做过几年的播音的时候,他用冰凉而潮湿的手指触碰我的额头。告诉我,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毕竟每个人都对自己的缺陷抱有幻想。我晕厥。长长的英语课文被我沙哑地背诵出来的时候,英语老师笑着跟我说,很好,发音很准,很流利;物理现象被我沙哑地解释出来的时候,物理老师说请坐,然后告诉全班同学,就是这个原因造成的这种现象;自己的作文被我沙哑地念出来的时候,语文老师笑着说,很美,真的很美。而我的注意力却在我的日渐沙哑的声音上,我想着自己在广播室的日子。读错字的尴尬,听歌时的惬意,跟搭档对打时的释怀,都找不到了……“ 我用2B一点点在白色的墙面上认真地勾勒,看着上面的文字诞生。回过头去看它们的时候,想到我忙碌的1999,风光的2000,怀旧而失落的2001,以及埋葬记忆的近乎麻木的2003。 1999年的夏天,我开始每天早上在报纸上开天窗,搜集漂亮的诗歌和散文;1999年的夏天,我开始喝冰凉的矿泉水,在它流过喉咙之后,清脆地咳嗽;1999年的夏天,我开始对势不两立的同桌细细地说话;1999年的夏天,我开始每天很早的时候走进校园,推开广播室木质的门边写昨晚懒得写的作业,边等待我的搭档。 1999年的夏天,接线的漂亮学妹把麦克递到我手里的时候我会开心地笑出来。然后念散文念诗歌,再说些心情。然后放我喜欢的歌曲,顺便喝点老师泡来的劣质的茶水。搭档对我放的音乐一直是不满意的:开始我放张信哲,他说这种东西太忧伤太凄惨节奏太慢不能激发士气,接着我换成张惠妹的,他说这种东西没什么美感没什么价值。他一直推荐的是Backstreetboys的音乐。我蛮横地把他的带子丢到一边,告诉他,我选的音乐就是最好的最好的!每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就自嘲地笑,因为现在我的随身听里放的就是Backstreetboys的音乐。我听着他们唱“you are my fire……”然后大声地应和,接着嗓子尖锐地疼痛给我看,以示抗议或者嘲笑之类。 1999年的夏天,我和我的搭档们去交通广播台录节目。我自作聪明地写了首蹩脚的长诗,自作聪明地抑扬顿挫地念,自作聪明地展示。老师笑着说真的是好呀,搭档们迎合着鼓掌,然后我去做了节目,据说效果还不错。爸爸妈妈在家里捧着小小的收音机听那个他们听了十几年却还没有厌倦的声音从点播里传来,顶礼膜拜般的虔诚。几年后我拿出我当时的诗,幼稚却干净的笔体。确实是不敢恭维的作品,却仍旧把它折叠好,小心地放起来,算做纪念。 1999年的夏天,校友们开始知道有这样一个声音,她与一个粗粗的男声应和聊天,她每天早早地读漂亮的诗歌散文,她在被大家认为识字能力没有问题的时候固执地一次次把“眸子”念错。 2000年凛冽的年初。我放上我喜欢的音乐然后兴致盎然地与我的搭档在广播室对打,当漂亮的学妹冲进来告诉我麦克没关的时候,我和搭档当场愣在那里,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音乐继续猖狂地响,学妹冲过来关麦,然后甩来成分复杂的眼神。关麦之后,再一同笑得近乎撒手人寰。我想像得到“天马流星拳”和“钻石星辰拳”伴着音乐嘈杂地出现的时候是如何搞笑的效果,想像得到我古灵精怪的同学听到我不加修饰的悍妇嗓音时快然自足的样子,也想像得到我那有知遇之恩的恩师由茫然到愤怒再到不可言状的复杂表情。 2000年的夏天,我对广播室的记忆戛然而止。我离开母校离开广播室,开始把大量的时间投到新的学校新的学习里,开始大声而蹩脚地读英语,开始勾大量数学符号,开始在困了的时候喝凛冽的饮料,我的嗓子被自己摧残得不成样子。然而在看报纸的时候却还是会格外留心那些精致漂亮的散文,然后想着应该用怎样的语调读每一段。呵呵。可惜都用不着了。 我那戛然而止的回忆啊,也许注定只能成为心底里的一个情节而已,仅供凭吊。 2003年,我在网上游荡,跟熟识的朋友在语聊上矫情地唱歌。一个有着忧伤声线的男孩子问我。 “你,来我的语音版块做主持吧。” “我?” “是的,你有好听的声音,好听的歌声,呵呵,自己不知道么?” “呵呵。谢谢!” 我终是没有答应。因为我不晓得自己变声后稍显沙哑的嗓音能否对得起任何人。仍旧是在网络上矫情地唱歌,却很少说话,很少应邀给人读东西。 想到这里的时候,把2B放进笔袋,然后把床边的中国地图放下来。长长的蜿蜒的喜玛拉雅蛮横地横在那些黑色的文字上,像道细长的疤痕,拉扯着肌肤隐隐地痛;像道年代久远的裂痕,磨灭、割裂;像美女弯细的眉黛,竭力争夺着凤眼的妩媚。而那山顶积着的纯白色冰雪,冰封了我曾经甜美的声音,冰封了我全心投入时的满足,也冰封了我的快乐我的怀旧我的麻木…… 编辑/小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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