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蝴蝶的死亡,色彩不再属于春天,翅膀不再属于飞翔。 我最近研究的标本是蝴蝶和它们翅膀上的网络。一年多来,我已留心观察了3000多种标本——除了小贺最后捕的那只外,已经有好几种奇异网络了。 蝶在阳光里展翅,薄翼带着草木淡淡的清香,翅是它身上最美的部位。而就在蝶翅上,一个意外的发现引起了我的好奇心。那就是,很多张蝶翅的纹饰都有英文字母和阿拉伯数字,我甚至在一张大斑蝶的身上找到了一段完整的句子。 现在放在我观测器下的,正是小贺捕捉的那只蝶,它是去年的今天捕捉的。 这是一只红彩斑蝶,上面覆盖着一层微小的鳞片,闪着绿荧,上千条横向背纹,在光线下折射出惊人的美丽。 我先在翅背上发现了一个红得耀眼的“I”,接着正面的“L”和“V”,在尾部,又是两个英文字母“O”和“E”。我的呼吸渐觉沉重——I LOVE(我爱)…… 泪水慢慢充盈眼眶,我又看见小贺了,立着像朵含笑的菊,一动,就化作蝴蝶。 一年前的今天,是个上午,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那天,我和小贺去珠宝店买了两件宝石,一把锁头我戴了,一枚玉钥匙小贺拿了,说要把我的心锁起来,只有她才能打开。就在回去的路上,一只五彩斑蝶翩翩飞过马路,小贺飘着一头秀发,欣喜地去捉。一辆黑色轿车猛然冲来,我撕心裂腑地喊一声:“小——贺!”小贺的笑容在瞬间凝固,身子像只蝴蝶轻轻扬起。我的眼前一片刺眼的红…… 小贺去了,带走了她的钥匙,却把我留在寒冬里。 而今,这只蝴蝶的翼上竟出现了“I love”的字样,一时间我心疼如绞,眼里蒙起烟雨。 灰黑的暮色中,我带着凝重的心情,肆无忌惮地漂泊在寂静的街道上,不知何时便拐进了一家久违神秘又略显阴森的网吧。 我喜欢听着音乐上网,跟网上的几个朋友聊天。离开网吧,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所以我对同行的人就很留心。 她头发蓬乱,在那个路口,埋着头趴在自行车上。车是二六的,没筐半新。我快骑到的时候,她马上启动,招摇在我眼前,秋天已尽,晚空无雪,路灯一片昏黄。 我有一种愿望,就是想看清楚她的面孔。于是我就奋力骑车,想超过她,从侧面或者回头看清楚她的面孔,可总也追不上她。 晚上睡得正好,在两点的时候,电话铃响起来了。 我起来接电话。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这迷糊朦胧恍惚之夜。 “你快来吧。”她尖叫声喊着:“这里出车祸了!你来救我吧!我就要死了!” “你是谁啊,在哪儿啊?”我问。 电话被挂断,再无声息。 满脑子里频频出现那天小贺悲壮的一幕。我给网上的朋友讲述了这件事情与小贺的故事及其干系,还给吴颜、宁财神、素衣、芭蕉、韩江、俞白眉等人讲过。他们一致认为我是在编鬼故事骗他们开心。只是一个叫“陌子”的女孩子相信我,她耐心地听完了我的故事。 “陌子就是那个鬼。”俞白眉丢了张纸条过来。 我还想说点什么。忽然停电了,四下里一片寂静,走廊里有人在轻轻走动。 有人在一下一下地敲我的门。 我没敢站起来,在寂静和黑暗里倾听自己的心跳声。桌子上的电话机忽然凄厉地响了起来。 “我就在你的门外。”电话里那个女孩子说道。正是那个半夜里告诉我出车祸的女孩子。她的声音诡异沙哑,充满了刺骨的寒意。 “你是不是陌子?”我紧张地问道。 “不是,我来看你了,能不能让我进来。”忽然她的声音放松下来,好像一直被捏紧的喉咙忽然松开了,变成了郁扯拉碴的男声及嘿嘿笑声。 “那你进来吧。”我坐在黑暗里,看着窗上我模糊的影子说。 “可是门锁着,我进不来。”她又变回了柔美、甜润的声音,嗲嗲地说着。 我站起来,快步摸到门边,拉住把手,猛地一拉。 眼前骤然一亮刺得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房间和走廊里一片明亮,来电了,我浑身一阵冰冷。 向走廊里望去,一个绿衣女子的背影正低着头飞快而行。 回到网上,陌子问我去哪里了,我说停电了。然后素衣丢个纸条说:“刚才陌子居然换成了你的名字了。她是不是知道你的密码,还是你的本来就是她?” 我呆了。 我把电话线拔下来,睡了一个很舒服的好觉,从来没有睡得那么死。 早晨起来的时候,我意识到起晚了。坐起来,看见了衣服钩上挂着的绿色衣裳。身边居然还有另一床掀开的被窝。被窝里暖和的,还有股幽幽的身体芳香。 我喊了一声,屋子里静静的,闹钟滴滴答答走个不停。 我把这事情又告诉了网上的朋友。 芭蕉丢纸条说:“昨天晚上,陌子在聊天室里疯一样地找你。她让我们每一个见了你就告诉你,她将在夜里两点,在老地方等你。” 我浑身一下起了无数鸡皮疙瘩。 芭蕉接着说:“她说如果你不去,她就会被飞驶而过的汽车撞死的。” 我却说:“可是,昨天晚上她并没有打电话啊。” 韩江马上说:“我们一直打电话通知你这件事。可是,你的电话总是占线,你那时是不是正在上网。” 我很奇怪,这是自小贺死后魂灵的震撼。我跟芭蕉的密谈,韩江是怎么看到的呢? 我把机器关了,坐在那里独自沉思,我想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我没去吃饭,我想知道这件事情的答案。 宁财神给我来了个电话,他说其实一切只是一个玩笑,然后我就听见了话筒里一大堆人在嘻嘻哈哈夸张地笑。 电话已经挂断了,我很气愤,就给宁财神拨电话。通了。他很愕然,说根本没给我打电话。然后我听见他身边传来一声很熟悉的声音——那个夜里给我打电话说出车祸的女孩的声音。 “那是谁?”我问。 “陌子。”宁财神说。 “你们是不是联合起来捉弄我?”我问。 “是的。”宁财神说:“我们上次聚会时,你喝多了,说什么你是天下胆子最大的人,什么也吓不住你。我们就商量好了,配了你的钥匙,然后让陌子装成一个穿绿衣服的女子,天天吓唬你。我们在网上则给你制造紧张气氛,让你魂飞魄散。” “陌子究竟是谁?”我问。 “陌子不是你上次聚会时带去的女孩子吗?”宁财神反问。 我把电话挂了,把灯关了,在黑暗里坐了很久。 不知何时,听到有人啪啪敲门。挤进一个女孩苍白的脸,结结巴巴地说:“请问,你是炫枫吗?” “我就是。” 我上下打量着女孩,她穿了件奇形怪状的衣服,五彩斑谰。她把左手张开,映入眼眠的是一枚钥匙——玉钥匙。 我一把抢到手中,不错,正是小贺的。我急急地问:“你是哪里拾到的?” 女孩道:“是今天晚上有个穿绿衣服的女孩子让我送到这里的。她说,她来自很遥远的星球,已经体验到了地球人的爱和死……还有,叫你一定在今晚两点钟去老地方见。如果你不去,她就会被飞驶而过的汽车撞死……” 我一脑门子冷汗,跌进沙发里。小贺呢,你要我打开我的锁么?一转头,我瞧见观察镜下的蝴蝶竟然消失了。我呼地站起来,围着桌子转个圈子,想总不成又飞走了吧? 我转头问那女孩,你没看见么? 哪里还有她的身影。我的心蓦地跳到嗓子眼。 我出了门,问值班的,看见一个穿怪衣服的女孩进来又出去么? 那人哈哈大笑:“你想女朋友疯了不是?”一顿,说道:“对了,刚才可是有只蝴蝶从我房里飞出来,你怎么没捉呢?” “什么蝴蝶?” “一只五彩蝴蝶啊!” 我傻了,确确实实的,那枚玉钥匙就在我的右手中。 出来,很晚了。没骑车,我搭了辆车。经过那个路口的时候,我让司机开慢点。我对司机说,我想看看那里有没有一个女孩子。 司机忽然扭头,满脸诡异地冲我一笑。 我这才看清楚,她头发蓬乱,穿了身绿衣服。 那个路口正拐出来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子,一下子被撞倒在车轮底下。 刹车的声音在深夜两点的时候,显得非常刺耳…… 我冲出门去,向阳的山坡上走去,片片红黄柔柔淡白中,千万只蝴蝶翩翩起舞。 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知道,小贺是永远属于春天的。 编辑/小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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