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流水潺潺,我坐在溪边等待。 山间树林茂密,为我遮挡午后的太阳,躺在树下,我继续等待。 醒来,水声依旧,已有些恼人,起身而立,但见晚霞已映红山谷,山风初起,颇有些凉意。还要等待,等待向导带来博卡拉的讯息。 十天前,我们一行四人从上海搭乘尼泊尔皇家航空公司客机飞抵尼泊尔首都加德满都。后辗转奇旺,一路乘坐Loukubus(尼泊尔当地的长途汽车,破旧不堪,大概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使用至今),颠簸风尘,终于来到了美丽的费瓦湖边小镇——博卡拉。一路上,每隔一段便有一个检查站,里面的士兵全副武装、荷枪实弹。而且在每个城市的交通隘口都驻有大量士兵,并构筑有碉堡、路障等防御工事,每个碉堡里面都有一支或数支黑洞洞的机枪口严阵以待。对于每个进出的当地人都要进行全身搜查,如临大敌。不过惟一值得欣慰的是他们对待外国游客还算礼貌,每每遇到,总不忘说一句:Namaste(尼语:你好),而我也总是在还以问候的同时,祈祷他们手中的枪不要走火才好。 博卡拉距加德满都以西约200公里,在费瓦湖北岸,面积虽然不大,但是尼泊尔最具吸引力的旅游城市。延绵在城市北部的是安纳普尔纳山脉,有六座海拔在7000米以上的山峰,天气晴朗之时,雪峰清晰近人,倒映在湖水之中,景致之美不可言状。其中鱼尾峰海拔虽不算最高,但山势挺拔、险峻,至今无人能够登顶,更增添了一分神秘。在安纳普尔纳山区里面,有着国际著名的徒步线路,由于博卡拉邻近的地理位置,其也就成为远足登山、走入尼泊尔山区深处的起点。 2004年1月23日(大年初二) 前一天经旅店老板介绍,我们找到一位当地的徒步向导,名叫RAM,与其他向导有很大不同,他有着深邃的目光和刚毅的鼻梁,个子虽然不高,但显得气度从容,并不像其他向导那样更类似挑夫,此外还操一口纯正的英语。 打点好行装,办好进山证已近中午,顾不上吃饭,租车进山。一路上通过重重封锁线,出得城来,行进在山间公路上,顿觉轻松许多,但也不敢多有懈怠,因为进山后便是反政府武装的天下,也不知会是何种情形。路上RAM告诉我们,自从2001年6月皇室血案中,德高望重的老国王比兰德拉以及王储迪彭德拉被害后,国王的弟弟贾南德拉继承王位,政局从此动荡,每况愈下,且皇室开支较以前提高数倍之多,使本来就已十分贫穷的尼泊尔民众更加艰难,反政府武装也趁机发展起来,夺取了大片国土。 说话间已到Naya Pul——我们此行的起点。顺着山谷溪流边的山路,逆流而上,来到溪边竹林旁的小村庄,在一个墙上爬满藤萝并开满桔红色花朵的客店里吃过午饭,继续前行。道路时而溪左时而溪右,在山谷尽头道路消失之时,便会有一小桥,或是在溪中立有一溜石墩,引之渡河,继续前行。山间林木茂盛,树种繁多,一幅亚热带丛林景象。偶尔穿过小村庄,也都是石板铺路,古朴、宁静。房屋虽显老旧,但每间房前都种有各色花草,仍以那种不知名的桔红色的花最多,给人以亲切之感,屋檐下也偶尔会有外国游客休息喝茶。 行进了四个小时之后,来到一座小村庄,本打算在此留宿,但考虑到明天的路程将是非常艰苦,且天色未晚,大家商议后决定还是趁着第一天体力充沛,多赶一些路,到下一个驿站再行休息。重新背起登山包,望山而行。山路开始大幅度抬升,步伐也沉重起来,河流在脚下越来越远,渐渐的已听不到溪水奔腾之声,路上时而碰到一股股的小瀑布,独自哗然而泻。猛然抬头,却发现刚刚还是晴朗的天空,已是乌云密布,再走几步便下起了小雨,赶紧来到一避雨所在,但见细雨霏霏,山下云雾缭绕。停了一会儿,不见有雨停的意思,便只好拿出雨衣,披挂前行。此时道路更加陡峭,且湿滑难行,一个个喘着粗气,看着前面人的脚后跟,恨不能像旁边的驴子一样四蹄并用,艰难爬行。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雨仍旧不停地下,山风吹过,带来阵阵寒意。就在后悔多走这一段路的时候,突然发现前面山上有微弱的灯光传来,想来那就应该是今天的宿处Ulleri了。大家仿佛看到了光明,互相鼓励、搀扶着,在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后,终于踏上了Ulleri的平台,进得门来,顾不上寒暄,便一屁股坐到火炉旁的长凳上,店老板非常热情,也见怪不怪,立马给每人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大概每个到他这里的游客都是这般狼狈情形吧。在喝过一杯热咖啡后,方才缓过神来,仔细打量,这是一座靠山临渊的两层客栈,一层是吃饭和聊天的地方,二层有十几间客房,在面向山下的地方,是一排窗户,向下望去仅可见星星点点的灯光,就好像是在空中楼阁。整座建筑均为木质结构,走起路来咯咯吱吱作响,加之外面狂风呼啸,给人以摇摇欲坠的感觉,好在屋中央炉火熊熊,给人以温暖和安全感。看看海拔表,高度已在2000米了。 2004年1月24日(大年初三) 一觉醒来,先向窗外张望,希望能够日出云散,结果雨非但没有停,反而风中还夹杂着雪花,吹到脸上,不禁大大地打了一个寒战。即便如此,也还是要继续赶路。吃过早饭,披上雨衣,RAM给每人削了一支竹杖,又向上继续攀登。 渐渐的雨变成雨夹雪,再向上,干脆变成纷纷扬扬的大雪,越往前走雪也越深,好在大家装备都还算精良,防水的冲锋衣以及高帮登山鞋起了重要作用,使我们免受寒冻之灾。爬到2600米时,向导提出因为雪大、海拔高,且前面山路更加危险难行,应该回返下山。我们则坚决予以否定“苦不苦,想想当年红军两万五。”我给他说,连翻译带比划,也不知他听懂了多少,总之我们又继续踩着一尺多深的积雪,奋勇前进。临近中午,来到一小村庄,刚一钻出山林便觉光芒耀眼,太阳出来了,我们欢呼,雪虽然还在下,但已经小多了。坐在暖烘烘的屋里,一边赏着雪景晒着太阳,一边悠闲地吃着午饭,胃口出奇的好,一连吃了两大份尼泊尔饭。 饭后,继续踏雪而行。雪后的风景极美,路旁的树枝之上积满了厚厚的白雪,口渴之时掬一捧含在嘴里,很快就融化成清凉甘甜的琼浆,令人神志清爽。一边听着脚下咯吱咯吱的雪声,一边呼吸着雪后新鲜而潮湿的空气,健步前行,在不知不觉中便完成了一下午的行程。傍晚时分来到我们此行的第二个宿店Nayathanti。这是一座建立在山顶的房屋,整座建筑都是用粗重的原木建成,在它的餐厅当中,是一个用汽油桶做成的大大的火炉,里面噼噼啪啪烧着木柴,火苗不时蹿出舔舔炉沿。在火炉周边搭了一个三层的架子,上面挂满了各国的袜子和湿衣服,下面则坐了一圈伸着脚丫、手捧热茶烤火的人们,每个人身上还都袅袅的冒着水汽,就好像是各路神仙在开会。我们五位也立马脱靴挂袜,端茶烤火,徜徉在炉火的温暖以及登山的气息当中。 这里已经没有电力供应,我们吃了一顿真正的烛光晚餐。饭后,一边烤火一边和RAM聊天,得知他原来是一名英语老师,后改行做向导,对于安纳普尔纳的各条路线都非常熟悉。后来话题又落到当前动荡的政局上,他说目前民众对政府已经失去信心,我问那如果反政府武装能够取得胜利,岂不是可以带领人民走出困境了?他摇摇头,说他们也只是为了各自的利益,谁都没有把人民放在心上,最终受苦受穷的还将是广大民众。一时无语。 夜深了,回到各自的木屋,接近零下20度的气温,没有暖气、没有炉火,只有一个小小的蜡烛,由于空气稀薄且寒冷,感觉火苗都比平时的小了许多。无奈,只好钻进睡袋,再盖上两床被子,沉沉睡去。 2004年1月25日(大年初四) 在睡梦当中便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随后RAM敲门,叫我们去看日出。看看表,刚5点,想看看窗外,无奈窗花冻得太厚,且窗户也被冻住,点蜡烛,但ZIPPO火机怎么也打不着了,翻箱倒柜的终于找到一包火柴,点上蜡烛,七手八脚穿上所有御寒的衣服、戴上抓绒帽,顾不上洗漱,随RAM向西面的一座名叫POON HILL的山峰爬去。黑暗当中看到前面已经有人在走,积雪已经没膝,非常难行,由于积雪太深,道路只是前人在积雪中踩出的一条沟,且只能容一个人通过。加之空气稀薄,每个人都张着大嘴拼命地呼吸,我几乎被自己像风箱般的呼吸声吓到,不过听听旁边的人,离得四五米远都能听到清晰的呼吸声,我心稍安。许多人都放慢了脚步,有的干脆停在路边,大声地喘着粗气。天色稍亮,回头望望,看到不远处有两个日本人和他们的向导正在赶来,速度很快,许多体力不支的人都侧身让行了,我于是顾不上多休息,咬咬牙,向前面赶去,连续超了十几个人后,我们一行人只剩下我自己走在日本人前面了。渐渐地听到后面的脚步声近了,连他们的呼吸声都能听到了。不能就这样被他们超过了,就在这时,前面遇到了几个休息的中国人,倍感亲切,他们也很高兴地边喘着粗气边打招呼,当看到这种情况,纷纷加油鼓励,并侧身让我顺利通过。感觉力量又增添了许多,虽然有些缺氧,已感到手指有些发麻,但还是调整好呼吸与脚步的频率并进一步加深呼吸,大步前进。爬到山顶时,回头望望,两个日本人被落在十米开外,大家互相招手致意。 此时东方朝霞已现,霞光映红了北面数座巨大的山峰,巍峨耸立在面前,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沉静、更是那么的震撼人心,我们仰望,在他面前,不禁感到了人世间的渺小和微不足道。在离我们最近的高峰,海拔7219米的安纳普尔纳南峰上,不时有旗云飘起,在霞光的映衬下,就像火红的火苗,燃烧在山巅。 太阳跃上天空,群山又变得耀眼起来。从今天开始,我们就要下山了,就要回到那个许多人为之希望、为之迷茫的城市。人们开始陆续下山,我和RAM走在后面,不禁回头凝视山峰,要把他的美、他的雄壮印在脑海。此时RAM已用竹竿在雪地上写下几个大字:LOVE IS LIFE。并告诉我说:真正的生活不是金钱也不是地位,而是爱。说这话时,他凝视远方,目光充满了向往与无奈。 下山的路较上山更为艰难,路陡且滑,一不小心就会连人带包滑下十几米去,连滚带爬地走到中午,仿佛来到了春天,雪开始融化,路边也有雪水汇成的溪流潺潺流过。在路边小村子里和一路上经常碰到的几位北京的、英国的还有韩国的朋友一起吃了午饭。下午的路上,雪越来越少,植被也多为阔叶类,更加茂密,走到晚上,气候已温暖初夏,仿佛来到了江南。 2004年1月26日(大年初五) 今天所剩的路程已经不多,且比较好走了,早晨一直睡到自然醒,直到太阳照进屋里方才起床。伸着懒腰来到院子里,猛抬头,鱼尾峰就在眼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路上她总是躲躲藏藏,从未真切地看过她,可那美丽的弧线以及险峻的山势,分明就是鲤鱼竖起的尾巴,不禁有些看呆了。让服务生在院子里搭好餐桌,在鱼尾峰下,沐浴着纯净的阳光,享受了几天来最为悠闲的早餐,也算是对我们多日艰辛跋涉的犒劳。 继续背包上路,估计中午即可出山,下午便可以回到博卡拉,时间比较充裕。一路上村庄、梯田逐渐多了起来,一片大好田园风光。当路过一个大一些的村庄时,RAM让我们等一下,他要去村里办点事,很久方才出来,面色沉重,告诉我们,这几天由于博卡拉的学生抗议示威,当局为防止意外,已将整座城市封锁,不能进也不能出。大家一下都没了主意,感觉这几天好像是在天上度过,而人间则已经沧桑巨变。 中午,又来到第一天进山吃午饭的地方,RAM则先去山下打探博卡拉的消息。依旧是竹林、小溪和桔红色的美丽花朵,不过此时我们要等待,等待着博卡拉的讯息; 美丽的鱼尾峰也在等待,等待她的第一个攀登者; 我想RAM也在等待,等待他的国家充满和平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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