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00年4月15日 《生活日报》·生活焦点
用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来形容章丘应该不算过分,这里曾经是“九百年来一词后”李清照的故里, 在宋人曾巩眼中,“方百步,百泉皆出”的百脉寒泉绝对与号称天下第一的“趵突腾空”互为魁冠。上苍的恩赐远不止此,章丘地下蕴涵的煤层之丰亦足以令人咂舌羡慕。谁也没有想到,这回,物华地灵竟成了一对相生又相克的矛盾。1999年6月2 日,一次意想不到的煤矿突水事故让汩汩百脉迅速见了底。百脉泉群干了,而且是一干至今日,喷涌遥无期。 那些扶老携幼兴冲冲赶来找寻“泉城最后一汪清池”的老济南新济南们悻悻而归,那些视泉为魂的当地人愤愤而言:“挖断泉脉就是毁咱章丘啊!”也有人长叹一口气说,怨只怨一年下不了几场雨的鬼天气! 一场争论自此而起——一派誓言旦旦:“要保泉必须关煤矿”;一派则力陈:“采煤对百脉泉影响微乎其微”。十余位水利、煤炭专家闭门研讨一整天,依然各持己见难定夺。关还是不关,这的确是个问题:一方面,保泉的呼声从来没有如此迫切;另一方面,泉域周围十几个矿井、千余号矿工、数亿元投资又怎一个关字了得?
百脉泉断 天灾? 人祸?
清照故居 寻寻觅觅 一派凄凄惨惨戚戚
我们在李清照的故居纪念堂前“寻寻觅觅”,眼前的景象一派“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章丘人记忆里引以自豪的“清照词论千古绣,百脉绣江万古流”似乎只剩下了上半句可信,昔日吐珠浮翠,鱼戏藻摇的良辰美景此刻荡然无存。我们看到,十余亩水面的龙泉东麻湾已成车辙纵横的沙坑,沿沙坑北去,但见另两个泉池中央尚有一洼黑水。黑水边,一个赤足男子正荷网捉鱼。那人说,水是从泉池边破裂的自来水管道里流出来的,与其看着仅存的几条鱼在这里慢慢等着被晒死,不如捉回家去养在鱼缸里“哄孩子玩”。脚下,淤泥爆裂,鱼骨尸骸果然随处可见。 如果不是船坞前几艘搁浅的游船提醒,怎么也让人想不到这就是72名泉中名列“二哥大”地位的百脉盛迹。“水劲无过济,百脉更著名”的记载莫非浪得虚名?位列章丘八景之首的“百脉寒泉珍珠滚”缘何落魄到这般田地? 现在是2000年4月10日,烈日当空,一位老花工正拖着长长的自来水管在路边浇草。他头也没抬就告诉我们,去年6月2日,琅沟煤矿挖煤,一下子挖断了泉脉,第二天泉水就落下去几十公分,没几天就见了底儿。老头的叹息令人唏嘘,断脉之说则又不免让人生疑。我们看到,李清照纪念馆内, 漱玉泉池仍是“水面无风玻璃滑”。看门的032号管理员迅速消除了我们的疑惑,他透露,这全是沾了百脉泉宾馆内金镜泉的光,在那里,有电机水泵汲取地下水,流淌入园。每天,仅电费就要花掉一万多块!如果再没这点水,哪个肯来? 回忆总是带有涩涩的酸楚。他告诉我们,原来百脉泉一天游客少则数百,多则上万。每到节假日,济南的、淄博的、外省的车停得满满的,一天门票就挣十好几万。不是章丘人自夸,趵突泉早就干了,百脉泉照样有水。去年五一一天就接待了3万多人,济南的人要看真正的泉水也要屈尊到俺章丘。 自打6月3号泉水漏光后,一天来不了十个八个人。百脉泉公园门可罗雀! 他重复了那老头的话后又欲言又止地说,这事儿挺复杂。
天无雨 人挖矿 叹百脉雪上加霜
就像大多数泉城人爱趵突却说不出成因之所以然一样,许多章丘人对百脉泉的了解也仅限于那句已经古为今用了的“广告词 ”:“盖历下众泉,皆岱阴伏流所发,西则以趵突为魁,东则以百脉为冠”。 在章丘市水利局,我们总算搞清楚了它的渊源。原来,章丘地貌,实属国内罕见:以百脉泉为代表的明水泉群,与济南市内泉群、济南东郊泉群并称济南三大泉群 。与另两处泉群的地下阻水边界不同,明水泉群的阻水带不是密不透水的火成岩,它的北界全部是煤田,文祖附近的石灰岩也与煤田毗邻。换句话说,整个明水泉群的大大小小泉子竟是用煤田纵横砌成的。一旦采煤将地下某处挖空,泉水就会延煤层断裂带涌入矿坑排泄而走。 水利局副局长、章丘市保泉办主任巩乃英透露,天灾之说也是事出有因。明水泉群多年平均流量在1.2亿立方米左右。这里地势低洼,章丘东南至淄博西南的石灰岩山区补给面积达335平方公里,只要正常降雨,降水量的60%或垂直下渗,或延东巴漏河下漏地下。明水泉补给区的四周皆有不透水层相隔,而明水恰恰位于补给区的最低点,所以,下渗水只能由此喷涌而出,形成百脉泉群。问题是,自从1998年9月至1999年4月,流域内只下了54.1毫米的雨水。而且,这点可怜的雨还是分5次降下来的,每次降雨量不足11毫米,仅仅湿湿地皮而已。 就在泉水喷涌还是断流的临界线上,琅沟煤矿6月2日发生突水事故,突水量达1000立方米/时,加上该矿正常排水量500立方米/时,仅此一煤矿日排水量就激增至30000立方米/时。 由此看来,断脉之说虽不准确,倒也查有实据。它的突水,对去年5月已近断流的百脉泉系无疑是“雪上加霜”。
鸡肋! 鸡肋!煤矿食之无味
出百脉泉西行约4公里,我们来到琅沟煤矿采访。 远远望去,但见绿油油的麦地里矗立着一十几米高的钻塔。在此施工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们,他们来自安徽湖田水文队,自从去年6月上旬至今,昼夜施工灌浆堵漏已9月有余。现场一位孟姓技术员透露,截至目前,931采区堵漏点已灌入水泥700多吨,砂石`1000余吨。从施工情况看,原来1000立方米/时的突水量已控制在200立方米/时。 没想到,这边厢“刚刚按倒了葫芦”,那边厢就“又起了瓢”。今年元月,该矿932采区再次发生突水事故,突水量约1000立方米/时,淄博的一只水文队正在那儿加紧钻孔。要将4个钻孔打入地下350米处,少说也要几个月时间。 老孟扳着指头算了一笔账,直言“这次琅沟煤矿赔大了”。 按照市场行情,目前每吨煤扣除成本税收,纯利仅在10元左右,琅沟煤矿日产原煤量800吨。日赚8000元。而如今每天,仅排除突水一项所需支付的电费就高达3万元。突水事故的损失有多大?至少耗去电费1000万。 据调查,泉域内煤矿分布面积占152.2平方公里,有文祖、琅沟、柳沟、明水、普集、官庄和淄博市淄川区的岭子7大井田,现有生产井61个,年排水总量达4860万立方米。这其中,有已废弃矿井12个,除鲍庄井、绣惠一 号井是因淹停产外,余者皆为资源枯竭而弃。 事实上,在泉域内的矿区,突水事故既非空前也难绝后! 自1985年至今,较大的突水事故就达6次之多: 1985年10月,琅沟煤矿绣惠一号井突水,突水量350立方米/时; 1985年,柳沟矿区鲍庄村私采井打通断层而造成透水,突水量200立方米/时; 1997年12月,柳沟矿区砚池井突水,突水量800至1000立方米/时; 1999年6月2日,琅沟煤矿931采区突水,突水量1000立方米/时; 2000年元月,琅沟煤矿932采区突水,突水量1000立方米/时。 这些突水事故,除砚池井灌浆成功、琅沟矿正加紧抢修外,余者皆停产并造成泉水不断外流。 在琅沟矿办,分管技术工作的崔昌才副矿长告诉我们,一旦堵漏成功,他们将立即抽空矿坑里的积水,恢复生产。我们问崔矿长:目前有没有保障深层次开采不突水的技术手段。他说:我们将全力以赴避免再次突水。但地下地质结构复杂,有些煤层的断裂带很难预见。 其实,影响百脉泉的绝不仅仅是突水一项。在这里,技术手段落后的个体、村办小煤窑还有许多,这些煤窑常常将与之相临的废弃老坑的隔离带挖通,无序的开采对地质的破坏力触目惊心。我们在几个村庄看到,由于滥采,不少房子已出现下陷、墙壁断裂现象。 难道,在这场保泉进程中,昔日曾经为章丘经济发展立下过汗马功劳的矿业,竟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保泉难 弃矿难 看专家从早争到晚 年年断 今又断 怕泉水一去不复返 我们采访了章丘市政协副主席、水利局高级工程师赵延铸先生。赵先生是坚定的停矿派,他的观点很明确:“要保泉就必须关煤矿”。 他告诉我们,保泉需要综合治理,目前,市里已下决心关闭了市内的四家用水大户的自采水井,封闭了多口观赏井口,并在泉域周围进行植树造林,可以说,能想的办法都用上了,但由于每年的超计划开采,百脉泉极可能会有年年断流、越断越长的明天。他以植树为例测算,预计此项工程能增加泉域流量的10%,且是个缓慢的过程。这一数字,一次突水就会抵消。更关键的是,煤矿的不可再生性和对章丘罕见的地质地貌的破坏将是难以挽回的。 保泉办提供的一份资料表明:深层开采是造成泉水泄露的主要原因。在排泄控制区采矿,泉水将面临转移的危险。东风矿正向西北掘进及回采,待资源采尽老空充水后 ,水位将上涨到明水泉水位,它若延采空区地形下陷裂隙上涌,会秧及稻田,现有泉眼将可能转移到稻田中;另7个同样处于排泄控制区的煤矿,待资源采尽掏空后,矿坑充水进入各煤层老空或直接相通或断层相通,就极可能形成明水泉至西巴漏河地下通道的可能。 果真如此,那对泉城人来说,将是比巴比伦王国的覆灭还惨痛的悲剧性结局! 2000年4月1日,章丘市邀请九位山东的采矿、水利等相关专业著名专家共商矿业和保泉大计。 4月1日的会议据说从早开到晚,期间争论激烈。“数亿元的固定资产投入,千余号矿工的出路全在矿上,这些,专家们也不能不考虑。”崔副矿长说。根据他提供的书面记录及其复述,我们现将两位煤矿专家的观点披露如下—— 济南市煤炭局高级工程师、采矿专家马欣珉认为:开采9层煤(即琅沟矿两次突水事故时掘进的煤层——记者注)与泉水无关。今后要注意防止构造性导水,加强水文工作…… 山东科技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李白英:矿井开采的不是岩溶水(即泉水——记者注),而是煤系地层的水,它对泉水的影响微乎其微。从理论上讲,9层煤离徐奥灰岩层还有60米的空间,可以采…… 次日,《矿业保泉规划报告》评审委员会提出四点保泉措施: 1、加快琅沟煤矿堵水进度,尽快堵住突水点; 2、对由石灰纪进入奥陶纪钻孔进行全面检查,凡止水效果不好和无用钻孔,进行封孔和灌浆处理; 3、全面整顿名泉保护区内的煤矿,不符合国家政策和有碍保泉的予以关停,不再新建矿井; 4、建立健全地下水观测系统。
融融春风里 黄沙漫起 曾忆易安泛舟时 无颜对居士
离开章丘时,我们再次来到百脉泉畔,凭吊先贤,融融春风里,黄沙漫起。直感到曾忆易安泛舟时,无颜对居士。 只好花18.6元买了本《百脉文化随笔》聊寄对百脉盛境的神往,却在扉页上发现作者韩云卿先生是位酷爱研究地方文化的老明水。 冒昧登堂打扰,得知,老先生原来是准备出《百脉文化随笔二卷》的,只是百脉干涸让他“没了情绪”。 关于煤泉之争,他告诉了我们一个鲜为人知的历史故事: 话说清末民国初年,明水望族康士诰择地而居,远有锦山近有绣江百脉。此其时,采矿业进入,有人欲掘地取煤。康氏大怒,一纸呈子递到县衙,要求知县严禁明水以西开矿采煤。知县果然在百脉泉附近立碑一块,授予了康氏“发现违反此规者,捉拿见官”的权力。 “再后来哪?”我问。 “碑在文革期间被毁了”,老先生长叹一声,久久不语。(与记者田连锋合作,该文先后被《都市快报》、《福州晚报》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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