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眼神不好，虽然戴一副“酒瓶底儿”眼镜，但矫正视力很弱，世界之于他依然朦胧一片。旧时，外公在外县小学教书，交通不发达的年代，外公要步行十里路赶到火车站，坐火车到县城，再从县城步行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家。

　　外婆说，外公虽然每周休息一天半，但刚解放时，外公天天受训，休息日也要开会学习。外公每月回家一趟，也不知他忙些什么，每次到家都是深夜。

　　外婆耳朵灵，外公到家门口，门环叩两次，外婆就听到了，颠着小脚去给外公开门。有一年冬天，下了特别大的雪，外婆算着日子，外公该回家了，因为外公提前跟老外婆说好了，老外婆生日是周日，外公周六晚上肯定赶回家，还要给老外婆割一斤牛肉，包饺子吃。这在那个年代可是大餐，仅老外婆生日外公才舍得花钱孝敬老外婆。

　　老外婆却说，外公不会回家，让外婆闩门睡觉。外婆和衣而睡，耳朵却听着门外，一直等到深夜，外公也没回家。第二天老外婆对外婆说，我说他不会回来，你现在信了吧。

　　老外婆见外婆疑惑，解释道，我的儿子我了解，雪天路滑，他视力又不好，赶夜路回家，肯定害怕我担心牵挂，这不是不孝顺，真正的孝顺是他平安，我心安。

　　一周后，外公回来了，给老外婆割了牛肉，补过了生日。老外婆问他，下雪天在学校咋过的？外公说，和学校男老师一起围着炉火吃烫豆腐，还用干牛粪烤了红薯吃，吃完饭躺在炕上看书。

　　老外婆对外婆说，你看看，他在外过得比家里自在。

　　从那以后，一有雪天，外婆便安心睡觉去了，再也不用等外公，因为她终于信了老外婆的话，外公是不会在风雪夜赶夜路的。

　　不做风雪夜归人，后来成了外公的家风，虽然外公家的孩子视力都一等一的好，但外婆说了，有了孩子才知道老外婆的心，雪天路滑再走夜路，为娘的真是担心得要命。

　　记得我上小学时的一个雪天，外婆的邻居大牛半夜突发疾病，吓得大牛爹赶紧求助外公，央求舅舅开着拖拉机把大牛送去县医院。外公二话没说便喊醒舅舅，等舅舅把拖拉机发动起来，一家人也把大牛抬了出来，外公也跟去了医院，等医生诊断完，大牛住了院，外公嘱咐舅舅，让他待在医院帮着大牛爹护理大牛，他回家报平安。

　　那一夜，外公一路“出溜”着回了家，外婆一直敞着大门，外公披着一身“雪”衣进的屋，进屋没来得及掸落身上的雪，便差外婆去告诉大牛娘，大牛没事，医生让住院观察几天。

　　我问外婆，外公咋成了风雪夜归人了？外婆说，他回来了，家里人才能放心呀，要知道你舅舅雪夜开拖拉机送人，我一直揪着心，怕路上出问题，更别说大牛娘牵挂生病的儿子了，肯定如坐针毡。

　　彼时没有电话，有事远靠邮差，近靠人传话儿，外公那些雪夜归与不归的往事，如旧时炉火，温着光阴,暖着流年。

　　□马海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