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救人的本报记者徐延春当时拍下的现场照片。
这篇文章的主人公是济南一名不知名的女学生,7月18日傍晚,曾有十几位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为了她走到一起,把她从车底救起。之后,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随后的十多天里,也没有人想过问起。
其实整个过程只有十几分钟,但这十几分钟里发生了很多事。相信在那场暴雨之后,即使有一天,救人者与被救者、救人者之间街头相遇,他们也只会擦肩而过,依旧陌生,但那十几分钟内闪现的人间真情,却会永远留在每个人心里。
“车后轮有一只手”
7月18日下午,暴雨突袭济南,下午5时许,本报记者徐延春在历山路与和平路交叉口处采访,洪水一路从历山路上由南向北呼呼冲下,另一路则通过和平路由东向西冲过来,两股大水就在十字路口汇合,然后继续往下冲。徐延春根本睁不开眼睛,只能东倒西歪地往路口东北角靠近。
好一会儿,徐延春才趟水到了路边,在他前面,一辆出租车飘飘悠悠地撞在了前面的公交车上。徐延春刚倚在树上拍了几张照片,就看见历山路上有个穿深色T恤衫的小伙子趟着水艰难地跑过来,边跑边喊:“有个女的冲到车底下去了!”
徐延春和小伙子沿着刚刚撞到一起的公交车、出租车往后找。就在这时,一个光着膀子的小伙子也朝这边喊:“面包车后轮有只手!”
那辆面包车,停在出租车后面,三米远的距离,三个大男人硬是走不过去。他们只能拼命朝面包车喊:“别开车,车底下有人!”而当时的面包车门窗都关着,在这个乱糟糟的水世界里,似乎什么声音都被盖住了。
人链,在洪流中拉起
徐延春他们三人挽起了手,互相拽着向面包车靠近,可他们刚刚靠近面包车车头,水流一下子又把他们冲开了。
此时,车里人已经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面包车上坐着九位山东建筑大学的老师,他们下班后正准备回解放桥附近的家。
车上下来七个人,驾驶座上的焦玉河老师拉紧手刹,并一直紧紧踩着脚刹。水流冲得车直晃悠,而当时每一丝晃悠都可能轧到车下的人,焦玉河心里发慌,脚底下更用力了。
老师们从车里一下来,立刻就被水冲开了,大家伸出手,有人扒住车门,然后再抓住其他人,一个接一个组成人链,向车边围拢。而此时徐延春三人也拉成人链,扶着大树靠近车边。大家渐渐汇拢到一起。
水已经过了膝盖,面包车的底盘完全没进了水里,也就是说,车底下的人已经浸在水里几分钟了。没有人知道车下的人怎么样了,人们只能互相拽着、抱着,使劲往车下摸。
此时,历山路口的交通协管员牟维列也正从对面向面包车靠近,在呼呼的水流里,使劲想跑起来的牟维列就像是唐老鸭,可他刚靠近车子,一股急流冲过来,牟维列呼地就倒在了水里。
不知道是谁伸的手,把牟维列拉起来,牟维列愣愣神,又冲了上去。
路旁边,金夫人婚纱影楼里的摄影师刘明和助手也冲了出去,只不过那时候没人知道他们是谁,也没有时间去想,人们只是偶尔听到年轻女教师叶青一边往车下摸,一边吓得尖叫。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突然,有人在右后车轮摸到了一只手。据他们事后回忆,当时,那个人是被卡在了车下,她的手死死地抱着车轮,掰都掰不开。
可惜那种死死抱住只是人的求生本能,当大家一点点把那人从车底下拖出来时,才发现她早已昏迷。
控水,快控水
人们七手八脚地抬起人来,想送到一个避雨的地方。这时,省政协委员、山东建筑大学邓相超教授发现了路边的金夫人影楼,他冲着玻璃橱窗大喊:“快开门!快开门!”而大门根本不在这里。
进门后,人们把那人放到椅子上,人依然未醒,脸色苍白,头耷拉在胸前。
店里所有店员都过来帮忙,人们慌乱地拨打110、120,可所有电话都是占线、占线,那时候,整个济南都陷入了一片慌乱。
“现在就是打通120,他们也过不来,咱们还是自己想办法救吧。”历下交警大队泺源中队女交警韦静叫道。
“赶紧控水!”徐延春单腿跪在地上,让女孩趴在另一条腿上吐水,可女孩的头仍然耷拉着,毫无知觉。
“架到椅子上去!”人们又把两把椅子并到一起,让女孩趴在上面,几位女同志上去托起她的肩膀,敲打着后背。
“哇——”女孩一口水吐了出来。
又过了漫长的一分钟,女孩睁开了眼睛。
怕女孩害羞,男人们开始自觉地往外走,没人顾忌门外瓢泼的大雨。
店里只留下了女交警韦静和几位女店员,人们走时,突然都与韦静握了握手。彼此不认识,也不是为了分别,这好像是一种托付。那种感觉很奇妙,又很自然,即使不说,韦静也突然觉得心里很明白。
事后韦静回忆,她在握手时曾经问过一个人叫什么,那人回答:“别问了,过路的。”
那晚,就叫记忆吧
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天,记者一直很想搞明白,那天晚上,为了这个陌生的女孩,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救人?可一直都搞不明白,那晚,所有人都对站在身边的人没有了印象,虽然徐延春拍下了一些宝贵的照片,可很多照片里都留下了陌生的面孔,根本不在这些我们已找到的救人者中间。
记者还想搞明白,这场救助到底发生在几时几刻,持续了多长时间?可也搞不明白,因为每个人嘴里说出来的时间都不一样,更没人想过去看看表。
后来听说,女孩苏醒之后,就与家里取得了联系,父母来把她接走了。没人知道她是谁,也没有人问过,不过听说她是长清一中的一名高中生。
事后,记者曾多方寻找过这名女生,但一直没有找到。
而我们找到的那些救人者呢?
协管员牟维列在救起女孩后,又回到岗位上,中间他曾回办公室喝了口水,看到座位上有一个女孩在等父母,结果他问她:“你是谁?”——这个女孩,就是他刚刚参与救起的人!
女交警韦静送走女孩后,又重新回到岗位上,第三天,她发起了高烧,然后又引发胃炎,直到7月30日才好。
山东建筑大学的周鲁潍老师在救人时,被冲来的一根木头在腿上划了个大血口子,事后周老师说:“亏了撞到我身上了,要是撞到那个落水女孩身上可就麻烦了。”
叶青和张啸风是山东建筑大学两位年轻教师,7月16日,他们才刚刚来到济南,向学校报到。他们对记者说:“如果不是你来问这件事,我们都快忘了。”
是啊,在那个暴雨夜,类似的事情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所以人们觉得这件事很小,小到连参与者都几乎忘却了。
而那两个最早发现女孩被卷入车底的小伙子,我们至今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虽然我们到现在也没找到那个被救女孩,但在采访中,所有救人者都异口同声地祝愿她:“希望她永远幸福、平安。”
庆幸的是,那晚徐延春拍下了一组珍贵的照片,这是他作为一名新闻记者的责任。徐延春小心地保存起来,并给这组照片起名“记忆”,可能是为了记住那段暴雨中的人间真情吧。有时闲下来没事,他会翻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