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紧张的一天:一架飞机掠过夜空,我不禁想到,此时的城市,仿佛只有天空才是最安全的。
19日深夜,距离汶川大地震的第七天,全国哀悼日的第一天,我抵达高楼栉次鳞比的城市——成都,没想到的是,地震给这座城市带来如此大的恐慌,车灯照亮的地方到处是露宿街头的男女老少。
经朋友帮助联系了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宾馆,这里冷冷清清,前台的经理劝阻我们:“政府已经发布公告,电视台24小时滚动播出,今明两天有6至7级强烈余震,建议你们最好不要在房屋内居住。”
已经几天几夜没洗上澡的我们没有听从劝告,可澡还没洗完,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刚刚接到通知,立即离开房间,马上停水停电。”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仿佛一场大地震马上就要发生!
我们只得和成都人一样露宿街头,我们搬来了椅子和茶几,三个人共用一张茶几落脚。这时,一架飞机掠过夜空,我不禁想到,此时的成都,仿佛只有天空才是最安全的。
第二天传来消息,平武发生5.6级地震。所幸,没有造成大的伤亡。虽然有惊无险,却着着实实让我感受到了地震带给人们的恐慌。
最震撼的一天:这10多个人被挖出来时都是一个姿势:一手捂头,一手伸向前方,仿佛要挡住轰然倒塌的巨物……
20日,我们前往什邡、绵竹的重灾区采访。
四川境内的龙门山自西南向东北绵延数百公里,高山两侧分布着汶川、什邡、绵竹、北川、青川等重灾区。
我们所到的地点是与汶川一山之隔的什邡沿山乡镇,震后的灾区真是惨不忍睹!车进什邡洛水地界,倒塌的房屋越来越多,到处是残垣断壁,高大的厂房倾斜了,一座加油站的一根柱子倒在地上,屋顶触了地,公路中间是宽宽的裂缝,原本葱茏的青山上到处是滑坡留下的瀑布一样的黄色道子。我还看见,废墟上摆放着三顶巨大的棺材,穿着白大褂的防疫人员正在深挖巨坑,并往里面一层层地洒白灰。
在雪门寺村,我迈过断墙,走进公路边的一个农家小院,盛开的夹竹桃和石榴还在讲述往日田园的美好,北、东、西三间大瓦房或是屋顶脱落,或是山墙倾斜,此时一个小女孩跑了进来,抬手一指:“叔叔,那面墙快要倒了,小心!”我抬头一看,只见东房外墙已经倾斜了,仅靠一根铁管支撑着。女主人正在院外的帐篷里做饭,她告诉我,她母亲死于这场灾难,村子里80%的家庭都有亲人遇难。
我们继续前行,倒塌房屋最多是红白场镇,基本上被夷为平地,镇上的中学已经成为一片废墟,30多岁的游成强目睹了地震时的一切:附近的化工场被震毁,空气中弥漫着液氨的刺鼻气味,公路两边摆放着刚刚扒出的尸体,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叫人震颤。年近40的何伟上小学四年级的女娃没有能够幸免,何伟扒出女儿时,其惨状已经让他不抱任何希望。何伟强忍悲痛,又扒出了10多名同学,只有4名是活着的。同学回忆,当时,学校刚刚打过铃声,何伟的女儿正走在楼道的拐弯处。游成强的同事张义已经怀孕的妻子至今没有找到,可以确定,已经遇难。
到绵竹汉旺镇,已是夜晚,黑魆魆中,一片片断壁残垣龇牙咧嘴,仿佛巨大的怪物。住在废墟旁帐篷里的一家人告诉我,旁边就是曾经温馨繁盛的家,曾经经营着建材和婚庆礼品的家。如今儿子遇难,人去楼空。在火车站的废墟上,一位老人颤颤巍巍地说:“这下面曾经埋葬了10多个人,上午见面还笑嘻嘻,下午就……”这10多个人被挖出来时都是一个姿势:一手捂头,一手伸向前方,仿佛要挡住轰然倒塌的巨物……
回望汉旺,一轮昏黄的月亮照在废墟之上,风,吹打着树叶,发出哗哗的声响,仿佛冤魂在哭泣,惨白的路灯在摇摇欲坠的墙体间摇曳,只有坠落的促销广告牌还在提醒人们:这里曾经是拥有6万人口的繁华乡镇!
在震区,我还见到一位初中生,姓蒋,他戴一副眼镜,平静地躺在病床上,身上盖着被单,我问在一旁守候的妈妈:“是轻伤吧?”妈妈回答:“双腿被砸断了。”我不禁惊呼了一声。小蒋妈妈那没有眼泪的痛苦表情让我终生难忘。她告诉我,他们来自北川,地震时,小蒋正在上课,地震后,60多人的班级只幸存了20人。
还有一位30多岁的妇女,鼻青脸肿,全身上下多处骨折,听陪护的家属介绍,地震时,她正送女儿上幼儿园,女儿也是腿部骨折,如今已被送往重庆救治。一场大地震,使多少家庭家破人亡!
最感动的一天:没想到的是,少女平静的叙述却引出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同班同学杨彪在被预制板压住、身负重伤的情况下,用残存的力量为女生开出求生之道。
感动一:21日,在来自北川的伤员专列上,我见到一位美丽少女,此时正安静地坐在列车的座椅上,等待着转运到武汉继续接受治疗,苗条的身材、黑亮的眼睛,只是右臂上挂着雪白的绷带,我凑前定睛一看,发现少女的右手已经没有了,胸前的牌子上写着名字:赵春林。
像春天绿树一样青春的少女没有了右手,今后将怎样面对学习、工作和生活?我不禁心中充满了惋惜和同情,关切地询问她的伤情。她用纯正的普通话告诉我,她来自北川中学,是高二年级学生,教室在二层。地震的时候,她和全班同学立即被倒塌的三层埋在废墟中。
“后来是怎么被营救出来的呢?”
没想到的是,少女平静的回答却引出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
右手被砸断的春林忍着巨痛想靠左手用力推开压在身上的预制板和砖头瓦砾,却怎么也推不动。正在着急的时候,上面有人为她拨开山一样的堆积物,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拉了出来。
她定睛一看,拉她的正是同班男生,春林拽住男生正要一起向外跑去,男生却摇摇头,原来他已被厚重的预制板压住下身,怎么拽也拽不动。此时,余震不断发生,头顶上砖头、瓦砾不断坠落,男生用尽最后的气力把春林向外推去。此后,春林再也没有见到这个男生。
在自己身负重伤的情况下,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却是周围的同学!这个男生平时可能是一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也可能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的高中生,但在大灾难面前,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却表现出人性的光辉!离开春林的时候,我的心中久久不能平静,过了一会儿,我又返回车厢,问春林:“你还记得救你同学的名字吗?”
“他叫杨彪,和我是一个乡镇的,我们初中就在一个学校,后来一起考上县城的这所重点中学。本来,明年我们就要参加高考了。”春林侧过脸,不愿让我这个陌生人看到她的眼泪……
我后来想,也许杨彪还活着,被赶到的解放军救了出来,如果真是那样,我们该有多少动人的故事可以期待?!
感动二:两名警官被困山中8天8夜,靠吃树皮、草根,喝山泉,带领200多名矿工,逃出深山,途中还抓获了一名歹徒!
深夜,淅沥的雨点抽打着帐篷,在震区帐篷医院里,躺在我面前的是刚刚被送来的身着公安制服的两名警官:赵刚、姜明全,他们俩40岁左右,疲惫而又兴奋。虽然,大地还在时常颤动,但医院院长刘建军微笑着对他们说:“到这儿,你们就安全了!”
赵刚自幼随父母从东北迁到四川,口音中带着东北味,讲起往事,他是那么平静,却让我感受到真实的人生传奇,若是将来拍摄成电影,一定经典。
5月12日,地震那天,作为绵竹市汉旺镇上的警官,他们俩正在龙门山深山里的一座磷矿上检查防爆物品,突然,地动山摇。龙门山西边就是震中汶川县,他们正处在地震带的中心位置上,此时,返回的路已被山洪切断……
他们靠日头和星星仔细辨别着方向,在崇山峻岭里向着东边、向着生的希望攀爬。其间,经历了数百次余震的煎熬,尤其是暴风雨的夜晚,就躲在山洞里,勉强打个盹,盼着天明。
没有吃的,就刨草根、树皮;没有喝的,就捧一把山泉。半包方便面,两人你推我让,吃了好几天。
警察的制服在危难之中像一面旗帜,在他们身边,群众,主要是磷矿的矿工越聚越多,他们舍不得丢下群众自己逃生,就带着他们,逃生的速度大为降低。
正在绝望之中,一架救援直升机从空中掠过,给他们带来了生的希望。可是,山高林密,怎样才能告知飞行员呢?赵刚果断地带领大家砍树,折树枝,树木的摇动引起了飞行员的注意,于是,一箱箱食品从空中抛落,他们得到了第一批给养。
逃生的最后一道险关是一道高高的水闸,只有一根铁链与外界相通。
疲惫得已经濒临崩溃边缘的人们十分焦躁,此时,部分人你争我抢,乱作一团。赵刚、姜明全站在了大家前面:“我们是警察,大家都听我们指挥!”他们及时制止了一场混乱。
姜明全断后,赵刚先逃出大山,途中正遇到在山中搜寻的解放军,随即两车战士随赵刚返回大山。200多人的队伍无人伤亡,但赵刚告诉我,两名矿工因过度疲劳、恐惧,精神崩溃。途中还有一个小插曲,救援的解放军抓获了一名偷抢群众财物的歹徒,也送到了两名警官手中,被他们带出深山。
听完赵刚的讲述,在场的人都唏嘘不已。我握住他们两双粗壮厚实的大手,祝愿他们早日康复。
感动三:雨一直下个不停,不知上游的堰塞湖是否安全?我又一次赶到在绵竹的一座医院帐篷里。
周嫂和她的丈夫今天赶了10多公里山路,找到了这家救援医院。让身受腿伤的她欣慰的是,经过几天的颠沛,到这儿,就踏实了。
我在帐篷里与周嫂和她的丈夫攀谈起来,旁边病床上的伤员和家属也纷纷插话述说震中经历、震后生活。
周嫂和她的丈夫以及旁边的伤员和家属都由衷地说:“共产党好!解放军好!”有的说,他们乡的乡长是全乡最后一个撤离的;有的说,他们村的支书逃出深山后,又几次返回山里救人。我虽然没有能够见到他们提到的乡村领导,但这些基层“父母官”在关键时刻恪尽职守,表现出的勇气和无私让我感动。
最危险的一天:一次,正在采访,房屋忽然晃动起来。在汉旺,残存的高大建筑摇摇欲坠,还来不及清理,别说余震,就是一阵强风,也有可能刮倒。
我离开北京前往震区的时候,出了门,妻子又追了出来,递给我一个手电筒;母亲来电,嘱我随身带上两瓶矿泉水。中国人讲话有忌讳,她们虽然没有说明,我知道,她们是祈盼我万一被埋在废墟里时,能够多坚持几天,能够熬过黑暗。
首先我们要面对震后的宝成线。当车入江油境内,我登上机车驾驶舱,只见铁路两边倒塌的房屋越来越多。本来就高桥深隧相连的宝成线如今更是险象惊人:巨大的岩石因为地震从山顶滚落,一路俯冲而下,砸毁房屋和铁路的钢护栏,此时就堆积在路轨不远处。同行的一位女记者说,列车驶过高高的桥梁和深深的隧道时总有一种恐惧:如果此时发生了余震……有这种恐惧的还不止一人,一位列车长告诉我,一次在出川的列车上深夜一两点钟时分,一直不敢入睡的旅客找到她:“出了四川境内了吗?”得到确定的答复后,这位旅客才松了一口气,返回入眠。
在震区采访,最危险的当然是余震的威胁。一次,正在采访,房屋忽然晃动起来。在汉旺,残存的高大建筑摇摇欲坠,还来不及清理,别说余震,就是一阵强风,也有可能刮倒。同行的6位记者中,我年龄最大,又经历过唐山大地震的恐慌,我就利用我有限的防震知识提醒同行,比如:途经高大建筑物时,要迅速通过;地震时,要迅速寻找狭小的空间避震等。
再有,就是次生灾害威胁。到什邡木瓜坪镇采访途中,要经过座座危桥、条条险路。有的公路桥完全垮塌了,旁边临时开出一条施工便道,仅容一车通过。一边是险峻的高山,一边是湍急的江流,公路开裂,铁路拧成麻花,被滚落的山石砸扁的汽车随处可见,高大倾斜的厂房就在路边,稍有风吹草动,再加上滑坡、泥石流,后果可想而知。
还有就是疫情的防控,起先很紧张,但看到震区采用深埋消毒的方法,对尸体的处理很及时,我们每次出重灾区时要消三次毒,没有听说出现疫情,紧张的心就逐渐放松下来。
最振奋的一天:外电评述,在汶川大地震中,倒下的是座座建筑,挺起的是中国人不屈的脊梁。撼山易,撼不动的是中国军民抗震救灾和重建家园的坚强意志!
还是在重灾区,面对面目狰狞的座座废墟,面对摇摇欲坠的高大建筑,面对嵯峨的高山,面对湍急的江流,尤其是那躲在地壳深处你看不到它、它却时时出来袭击你的余震,我不能不胆怯,但,一看到那漫山遍野的绿色、蓝色的帐篷和迎风招展的红旗,那一队队扛着铁锹、镐头走过的威武雄壮的士兵,那戴着白口罩认真消毒的防疫人员,还有那全国各地自发赶来的风餐露宿的志愿者,浑身就平添了胆气和力量。
在某部空降师营地上,“发扬黄继光献身精神,争当抗震救灾先锋”的横幅在阳光下分外醒目,一位年轻的战士告诉我,他们这支部队是最早赶到灾区的,如今已经在废墟中救出了几千人。战士满身灰尘,疲惫之中透着自豪和刚毅。我也看到,在路上,更多的部队正在赶来,替换先前的部队,他们斗志正旺。
可敬的军人中还有部队的医务人员。来自唐山的北京军区野战医院院长刘建军,40多岁,开朗善谈,父亲曾率部参加唐山抗震救灾,途中他接到妹妹的短信:“二哥,当年爸爸就曾经率部参加唐山抗震救灾,今天,你又率部参加四川抗震救灾,你是我们家的骄傲!”妹妹还同时嘱咐哥哥,遇事冷静,注意安全,保重身体。
张宏,女,39岁,唐山人,是医院的器械师,也是一名唐山孤儿。7岁那年她被埋废墟中,父母双亡,与幸存的姐姐相依为命,是党和军队把她们从废墟中解救出来,并抚养长大,培养成人。这次上一线,组织上考虑到她的身体,本没有安排她,但她主动找到领导,递交了请战书:“当年全国人民支援唐山,是党和军队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最能体会地震中失去亲人的痛苦,现在四川遭难,我一定要前往抗震第一线。”出发前,她没有来得及和14岁的儿子告别,是理解她的丈夫为她整理行装,送她匆匆出征。
这支部队中,还有夫妻一起出征的、新婚上一线的,甚至还有两个没有列入名单的,自己追到火车站,好不容易被劝回。
可敬的还有抢险的队伍。在穿心店大桥,为了将这座危桥早日抢通,1200多人的抢险队伍已经在这里鏖战了5昼夜,没想到的是我们握住的第一双抢险职工的手就是中铁八局的总经理杨峰,他告诉我们,地震后,5根桥墩有3根已被“剪”成3截,他们将采用给桥墩穿“钢背心”的办法保证早日恢复通车。
还有那让人感到安慰的穿着黄坎肩的铁路工务防护员,每当列车驶来,他们就举旗挥手报平安,司机也向他们鸣笛致意,表示对他们忠于职守、清理砂石、保障安全的感谢。
外电评述,在汶川大地震中,倒下的是座座建筑,挺起的是中国人不屈的脊梁。撼山易,撼不动的是中国军民抗震救灾和重建家园的坚强意志!(本报记者 严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