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灾群众将简易床搬出帐篷,享受难得的冬日暖阳,地震和泥石流,对北川生态的破坏和对人们心理的影响,短时间内很难完全恢复。
本报记者 田文生摄
“甩开膀子加油干,修好房子好过年。”
在绵阳去北川的路上,有很多类似的大红标语,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仿佛只是一转眼,“5·12”特大地震过去半年多了,羌历新年(农历十月初一,2008年10月29日)也过去了1个半月,春节的脚步近了,那些曾在废墟上悲怆呼喊的北川人,如今是怎样的景象?
日前,记者再度深入北川,住房重建是记者关注的重心。
涂抹口红,灾区人渐渐复苏
绵阳去往北川的公交车,早已恢复正常,而今,这条线路比地震前忙碌得多。
绵阳通往安昌(现北川羌族自治县县委县政府临时办公点)的公交中巴上,播放着梁静茹的《宁静的夏天》。随后,刘德华的《忘情水》、甚至更早的王杰的《一场游戏一场梦》等,提示着这里与都市流行的距离。
一名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年轻女子,端着酸辣粉上了车,津津有味吃完,掏出小镜子,小心翼翼地补上口红。
一切细节都提示着,这个遭受劫难的地区正逐渐复苏。一名中年男子大声地对着手机喊话:“喂喂,晚上等到我,是喝酒还是唱歌?”
2008年9月24日,地震中遭受重创的北川县城再遭厄运,汹涌的泥石流掩埋了大片废墟,县城已完全无法居住。记者选择紧邻县城的北川县擂鼓镇作为目的地,该镇和曲山镇、陈家坝乡、漩坪乡、禹里乡一道,是地震受灾最为严重的“极重灾区”。
沿途灰尘漫天飞扬,到处是砖头和砂石、修建房屋和道路的工地,热火朝天。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中国最大最繁忙的工地,修补着地震掀倒的房屋和人们伤痕累累的心。
“最美丽”村寨,元旦前全部入住
擂鼓镇猫儿石村是北川的门户,位于北川南大门,是从绵阳进入北川的第一个村庄。
2008年7月,擂鼓镇被确定为绵阳市农房建设试点示范镇,猫儿石村被确定为北川县农房重建工作试点示范村,这个名份意味着幸运,成为当地政府打造新羌寨的范本。
地震后第一时间,记者进入北川,曾到过这里,当时,几乎所有的房屋都彻底垮塌成高不到两米的废墟,惊恐的孩子们向过往的车辆挥手,希望能给他们一点食物。
事后统计表明,地震造成该村一、二社共71户中的69户农房倒塌。
几个月后,在这个几乎所有房屋垮塌、所有农田毁坏的地点,一个崭新的村寨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得到新生,北川县委县政府给这个集中建房点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吉娜”。“吉娜”是传说中的古羌女神,在羌语中表示“最美好”。
2008年7月7日,“吉娜”羌寨正式开工建设,记者在现场看到,建设已完成最后的冲刺,房屋已全部装修好,已基本完成羌族特色的内外墙装饰,灰白色的文化石外墙在阳光照射下,光泽逼人。三座羌式碉楼,在天空中刺出让人敬畏的角度。
村民还口口传递着新鲜的信息说,未来这里还可能建设一座官寨,一个羌族文化广场。
同时,房屋的给排水、燃气、电力已通往每家每户,电视信号全部开通。2008年12月26日,“吉娜”村寨的居民全部入住新房。
当地干部向记者介绍说,从北川新县城至老县城的几十公里主干道两旁的房屋改造,将全部赋予羌族文化特色,被打造成羌式建筑。作为其中一个标志性地点,猫儿石村将成为羌文化的一个重要窗口,未来的“吉娜”将是羌族文化旅游点之一。
这个“样板”村寨得到了政府的高度重视,县委李副书记、王副县长坚持每天到“吉娜”羌寨建设工地,现场督促检查施工进度;相关部门对施工进度定期进行督查通报。
20支施工队伍、施工人员700人、管理人员50余人进场施工,整个工程项目严格按照8度设防的抗震标准设计建设。多个部门领导和工程技术人员,从材料采购、规划设计、工程施工和竣工验收等各个环节予以监督管理,“确保将项目建成民生工程、优质工程”。
“吉娜”羌寨群众正在接受培训,包括羌族历史文化、羌族日常用语、羌族歌舞等,人们等待着自己的未来,那将是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由传统农耕变为服务旅游,由第一产业变为第三产业。
茨沟村:九成灾民将在自家新房过春节
青山环绕的山坳里,另一个震后重建的奇迹在擂鼓镇茨沟村诞生。
该村的永久性住房建设一直走在北川前列,成为这项工作的标杆。9月1日,温家宝总理在此视察农房重建工作时,盛赞茨沟村是最有骨气的村、最有志气的村。
与“吉娜”羌寨带有的浓郁的官方印记不同,这是北川第一个重建新村,堪称羌族人自立自建的典型。
地震同样让茨沟村遭受重创,村里的农房需重建132户。127户已启动重建,现在有118户完工,36户已搬入新居,剩余的也能确保在新房子里度过春节。
“爆竹声声谢党恩,喜气洋洋入新宅”的对联贴在李世富的大门上,挂羊头、祭祖先、抱材归家,挂红布、点鞭炮,办酒席、唱咂酒歌、跳锅庄,记者也应邀参加了这场充满羌族特色的、洋溢着欢声笑语的乔迁喜庆活动。
“政府已给了我们很多帮助,要想等着每块砖、每片瓦都靠政府帮我们安排,不现实,还得靠个人。”他总结说。
另一村民对记者总结了自己的心得:抓紧时间建家园,修好房子去挣钱;出自己的力,流自己的汗,自己的事情自己干……
年轻的村委会主任尹显波介绍说,为充分调动广大建房户的积极性,减轻重建户的经济压力,在县委、县政府的大力支持下,茨沟村提出了“五个统一”重建工程:一是统一用机械拆除危房;二是统一用车辆清运建筑垃圾;三是统一用机械开挖屋基和回填;四是统一协调免费安装水电;五是统一选购建材,补贴运费,并实行谁主动、积极,谁先建,谁先享受部队官兵和机械援助的原则,以积极建房户带动观望户,再带动全村建房户。
正是由于宣传到位,涉及村民利益的重大事项,全部由村民集中讨论、自主决定,老百姓的积极性很快被调动起来,邻帮邻、亲帮亲、友帮友、我帮你、你帮我的风气迅速形成,掀起房屋建设的高潮。
在尹显波的构想中,茨沟村按照擂鼓镇“一心三线”和“县域经济的副中心、地震博物馆接待点、羌族文化特色镇”的定位统一规划和部署,加快基础设施和公益设施建设,同时,充分结合本村的地理优势、自然条件、资源优势,建设一个集旅游、休闲、度假、文化、娱乐、餐饮为一体的羌族特色鲜明的新村。
干溪沟:那个被泥石流掩埋的悲情河谷
相比更多村庄,猫儿石和茨沟村的人们无疑显得更为幸运。
19956名北川人在“5·12”大地震中遇难或失踪,112个村的山体出现大裂缝,近30个村整村被山体滑坡和泥石流掩埋。
9月24日,一场特大暴雨袭击北川,一天里,最大降雨量达到272.8毫米,特大洪涝灾害造成大面积山体滑坡,泥石流泛滥。
两场灾难叠加造成的损失,给北川重建带来了巨大的困难,重建需要特别的智慧和勇气。不实地查看,很难想像其中的艰辛。
12月17日,记者随机进入一条叫“干溪沟”的河谷,进入河谷后得知,这条流经擂鼓镇五星乡茶坊、大田、五星、楠竹等村的河谷,是遭受“9·24”泥石流灾害最严重的区域之一。
楠竹村村民付佳泉亲眼见证了那场令人胆战心惊的灾难。
“5·12”地震将她的房子彻底夷为平地,一家人只得在河谷口的一所学校操场上搭建帐篷暂时居住,隔三岔五回家看看自己的猪和鸡,在那里,她搭建了另外一个帐篷。
泥石流到来前,有人动员她重建房屋,她已量好地基,准备动工了。
9月23日,付佳泉和丈夫骑着红色摩托车回家,经过大田村赵家岩时,将摩托车停放在该处因地震形成的堰塞湖堤外,步行回到家,管护牲畜和庄稼。
入夜,大雨来了,一拨又一拨的雷声在山谷回荡,突然,她听见石头相互撞击的巨大轰鸣声,地面都在微微抖动。
经历过地震的人们意识到,又一个灾难来了,大家赶紧跑出帐篷,发现泥石流正以排山倒海之势汹涌前行。夫妻两人赶紧冒雨往山上跑,刚刚站定,回头一看,第一个浪头推翻自己家的帐篷,又一个浪头打来,帐篷已不见踪影,只剩下竹叶在耳边簌簌地响。
惊慌失措的两人用手电筒向夜空照了两下,很快,河谷对面有人用同样的办法回应他们,随后,更多的地方有了回应,人们用这种方式告诉乡亲们:我还活着。
泥石流掀动卡车大小的石头,发出噼噼啪啪的巨响,势不可当地往前冲,吞噬了河谷两岸的农院和房屋,还有付佳泉停在堰塞湖堤外的摩托车,那是她家地震时惟一未放在屋内而保留下来的财产。泥石流过后,干溪沟彻底变了模样,多数河谷被石头和泥方填埋起两三丈高。
地震后,人们曾看见一条大黄狗,每天都在河谷中找寻它在地震中遇难的主人。泥石流过后,那条狗不见了踪影。
这场灾难让本已伤痕累累的河谷增添了新的伤口,重建房屋更是困难重重。
对于多数灾区而言,资金、建材是主要的问题。但对于干溪沟河谷来说,新的问题出现了,修建新的、坚固的房屋需要地基,可人们找不到了;泥石流掩埋了公路,建筑材料无法运进来……
此外,地震和随后的泥石流让水井没有了水,土地被震裂出宽窄不一的口子,往后吃什么?无论是建房还是劳作,都是新的难题。
安身立命的家,对于地震受灾群众而言,是最大的梦想。
楠竹村曾叫幸福村,因为生长了很多楠竹而改名,但人们对幸福的渴望不曾更改。可是,这些无法逃避的困难,让幸福看起来有些模糊。
对于这里的人们来说,在板房里过年是可以预见的,他们没有抱怨,只有感恩。政府给他们提供了力所能及的、雪中送炭的援助,能维持基本的生活,但有一间新的、坚固的永久住房的期待和希望,却显然难以在短时间内实现。
房屋重建的“长征”还剩最艰难的1公里
官方信息显示,北川县(不含纳入北川代管的安昌、永安、黄土“两镇一办”)合计有25151户农房需要重建,截至2008年12月16日,已经累计开工建设13196户,其中已完工5925户;需维修加固16100户,已完成16041户。
这组数据意味着,曾一度无家可归的地震受灾群众,七成开始重新建设自己的家,何去何从有了明确的方向,短时间内就有望回家,恢复正常的家庭生活;其中,一半以上的灾民已经有了家。
如果将北川受灾群众的板房安置和房屋重建比喻成长征,安置已经取得决定性胜利,而重建则迈出了坚实步伐,但接下来的困难可能是剩下的最艰难的那1公里。
这“1公里”主要表现在擂鼓等5个“极重灾区”的乡镇:擂鼓镇4913户需重建,仅开工566户,完工191户;陈家坝3282户需重建,累计开工763户。
这场“长征”的艰辛是不言而喻的,援建省份、灾区政府和受灾民众已经做出最大努力,毕竟,在遭受严重破坏的山谷里重建房屋,与人们惯常看到的都市建房,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在北川,整村被破坏,甚至连建房地基都难以找到的情况并不罕见。
另一个摆在眼前的困难是:灾区的交通给建材运输带来了很大挑战,从北川现在的政府机构临时办公地点去往禹里乡有两种选择,一是绕道汶川,得8小时,何况,这条道路还实行一天进、次日出的单向行驶方案;一是绕道平武、松潘,得15小时左右才能到达。
在灾区,“安居乐业先建房,建好房子幸福长”并不仅仅是标语,它代表了受灾群众强烈的建房愿望,而政府,则给他们提供了实质性、不可或缺的帮助。
受灾群众房屋需要维修加固的,轻度受损者政府补助一两千元,中度补三四千元,重度补五千元。
需要重建的,1-3口的人家,补助1.6万元左右,4-5口的补助1.9万元左右,6口以上的,补助2.2万元左右。
截至2008年12月16日,北川已累计发放永久性住房建设补助22569户,共计 22442.45万元。
同时,政府财政建立了5000万元的担保基金,为农户房屋重建提供贷款担保,每户能得到最高5万元的贷款。
“安全是第一准则”,有关部门人士告诉记者,重建并不一味追求速度,因为地震灾害对地质造成了严重影响,需要对重建地是否安全、适宜居住,进行评估、把关,“宜建则建”。在此基础上尽可能加快进度,“能建一层建一层、能建一间建一间”。
“北川县对每户的情况都做了普查,建了档案,各户基本都有了结论。”他说。
当地政府确立了“2009年底前完成农房重建”的雄心勃勃的目标,记者看来,在除这5个“极重灾区”外的另15个“重灾区”,很快就能实现。
如何走完“最后1公里”中“最难最难的100米”?那些整条河谷都被淹没、整个山体都垮塌、近乎“无地可建”的地带,如何重建?这位人士并未正面回答记者。事实上,谁都很难给出答案。
除了农房改建,北川的场镇建设也在积极推进之中。“廉租房建设工程”已于2008年11月8日破土动工,计划先期建设廉租房4000套,可解决1.2万余名困难群众的居住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