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寂静的空城。不再有生命,也不再有,废墟上凄怆的悲歌。
前往北川的日程被安排在最后。如果说在山上看北川,你依然会说那是一座很美的城市。哪怕美丽中遍布着废墟。于是期待这最后的一刻,怀一腔悲悼,为那些不幸的生命。
但清晨突然改变的计划让人心生遗憾。再次袭击灾区的暴风雨和泥石流阻断了前往北川的路。但绵阳作家雨田却怀了很坚定的信念。于是他的汽车坚定不移地在前面开路。在雨中,向前,不断地向前。
穿过安县老城时才知道,这里已成为北川政府的临时所在地。安县政府早在地震前就搬到了新城,于是留下来这座老城,让无家可归的北川暂时在此落脚。安县和北川的路牌在我们眼前交替晃过。在安县,她现在的名字已经叫北川了。
出安县后,才意识到,前往北川的道路是怎样险峻。在彻夜的暴雨后,路旁到处是泥石的塌方。陡峭的山路上横亘着巨大的石块。戴安全帽的修路工奋力推石铲土,挖掘机在不停地清理着路障。我们的汽车不得不停下来。能否继续前行,连司机都开始迟疑。但,雨田们的汽车却风驰电掣,他们甚至都不和我们商量,就那样勇往直前,一直把我们带向那伤城北川。
迎面而来的一道旧日标示:北川羌族自治县人民欢迎您。或者这已经成为了某种虚空?羌族是古老的民族,因长年生活在高原地区,又被称作为“云上的民族”。很美的歌舞和很美的织锦,却伴随着世代的苦难而萧索苍凉。
途经一个叫“凉风垭”的地方,心中不由一动。很美的名字,诉说着,清凉的风景和山谷间的美好,于是记住了这个雨中的垭口。
汽车在山腰停了下来。心陡然地紧张,北川到底会是一个怎样的所在?尽管在电视中不断看到北川,但其实我们并不了解北川的真正模样。在很冷的雨中,徒步向上,沿着那条蜿蜒的山路。无意识地紧随着队伍,向上,向着北川。
冷飕飕的风,打着伞,却遮不住,滴落的冷雨。在这样的天气,漫天的阴郁和苍凉中,往北川。
我是第一批到达望台看到北川的人之一,浑身上下全都湿透了,连同湿透了的心。
赫然之间,就看到了,山谷间那座原来的城市。是的,就仿佛北川依旧,依旧的北川,默默地肃立于那青绿的两山之间。
这就是北川吗?和想象中的截然不同,甚至和电视中看到的也不一样。北川就那样以她依旧的风韵,在迷蒙的细雨中,安卧在山的垭口。在北川城中,两条河流交汇在一起,便分割开北川的新城与旧城。而河流所形成的那个郁郁葱葱的半岛,让我下意识地就想到了塞纳河中的西岱岛,想到了去岛上膜拜那座悠久的巴黎圣母院,想到了,那雕刻着“宿命”的塔楼,想到了,那天也和这天一样的阴雨霏霏。
不知道一座美丽的城市,为什么要建在两山之间的谷底?但百年千年,北川就在这里,世世代代地生存着。这里峡谷平坦,土地丰饶,有山有水,还有旖旎的风光。住在如此宜人的环境中谁会想到,有一天,有一刻,谷底会突然迸发出强烈的震波?
靠近我们一侧的是北川旧城。这里是受灾最重的地方,整个旧城几乎被夷为平地。到处是残垣断壁,瓦砾废墟。勉强支撑的楼宇也东倒西歪,摇摇欲坠,却又遭遇了暴雨泥石流的再度袭击。从山上倾泻下来的泥石流像岩浆般缓缓流向北川旧城。然后便浩浩荡荡地遮盖了那本来就已风雨飘摇的建筑。泥石流不动声色地掩埋了足足有三层楼高,原先的建筑不是消失,就是只剩下了残破的屋顶。看得到旧城中到处泥沙淤积,原先依稀可见的道路也不见了踪影。一如火山的熔岩灼热地奔涌着,瞬间就覆盖了古罗马曾盛极一时的庞贝城。幸好被永远埋在泥浆中的北川旧城,只是一座寂寥的空城了。
流水的对岸是北川新城。这里无疑寄托了北川新的希望。辉煌的楼宇,宽敞的街道。“北川大酒店”的字样遥遥映入我们的眼帘,就仿佛那里依旧有客人出入往返。
然而青山依旧,河水长流,却不再有北川。或者还有北川,却已是一座空城,一座,只为了那曾经的时刻而保留下来的城市了。
和北川一道被掩埋的,还有北川的众多诗人,我们的同行。他们为了诗的伊甸园而聚在一起,又一道赴了那诗的极乐的永恒。于是更多的诗行吟唱那已然逝去的篇章。每一句每一行都流淌着泪与血。惊叹于历史长河中、四川大地上,有如此之多的诗人在坚守着诗歌的家园。
从山上望下去,北川尽收眼底。只是沿着山坡,北川已经被栅栏和旋转的铁丝网围拢了起来。山下的路被泥石流掩埋,山上也不再有通往北川的路。铁丝网的里面,北川空无一人,死寂一片。在蒙蒙细雨中,北川不再能进去,北川已经被封闭。这里将作为5·12地震中最有价值的遗产被保护起来,连同那片掩埋了无数逝者的废墟。
是的,这座叫北川的城市寂灭下来。从此以沉默的方式,伫立于空悠的山谷中。
这样的北川,一座依旧活着的,空城,一如死去。而不死的,是将永远深藏于心的,这座山间小城的永恒。
怀着某种悲凉,或者是因为山中的冷雨。离开,那仿佛依旧能听到的北川的市声。
返回途中,蓦地就看到了“北川依然美丽”那几个醒目的大字。在红色的标语牌上。像诗句一般地,诉说着,北川那不屈的意志。如此朴素而非凡的语言,扣动着我们的心。
是的,北川永远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