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在北川中学食堂，刘宁、赵忠琼夫妇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地震给刘宁腿上留下的伤痕至今尚未完全消退。
　　
　　 刘宁夫妇在北川中学遗址为逝去的女儿过生日。
　　人到中年痛失爱女，地震又将财产毁于一旦。恰逢春节，他该怎么过？从1月21日（腊月廿六）到1月31日（大年初六），记者跟随北川中学老师刘宁（本报1月16日曾报道过），进行了长达11天的跟踪采访。
　　 刘宁是这个春节里灾区普通群众中的一个样本。从他一个人的身上，我们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他们在生活重压下的顽强，他们在失去亲人苦痛中的坚忍，他们对逝者的深深怀念，他们对新生的汲汲渴望。
　　1. 编号：10610
　　 1月21日（腊月廿六）上午，刘宁接到了公安局的电话，要他们夫妇一起前去再做一次DNA检测，以和自己逝去女儿刘怡的DNA作比对。
　　 “很无奈、很忐忑、很渴望。”刘宁说，每次去公安局，自己和妻子的心都好像被剜下了一块肉那样难受。
　　 至今，他仍清楚地记得去年5月12日下午自己和被压在废墟中女儿说过的每一句话。
　　 5月14日，刘怡的尸体从废墟里挖出后，被装进尸袋内统一处理。由于在大地震中遇难的人太多，一时无法一一对上号，所以每一位遇难者遗体的骨灰都需要重新和亲属做DNA比对后才能认领。今年1月13日的时候，刘宁夫妇配合警察已经做了一次DNA检测，结果发现妻子的DNA和女儿有一点对不上，只能再做一次。
　　 这次从公安局离开时，夫妇俩领到了一个编号：10610，这是打在女儿遗体上的编号。至于能否认领到女儿的骨灰，工作人员给他们的答复是：“有可能会，也有可能不会。”因为在大地震中，有一些遗体是土葬处理的。
　　 但无论如何，刘宁夫妇还是衷心希望能够领到骨灰盒。原本他们打算是在春节前将女儿安葬，现在看来这个愿望无法实现了，“我和她妈妈心里不安啊！”每说到这里，刘宁就眼泪汪汪的。
　　 这是一个孤单的春节，一个残缺的家庭不太愿意过。但时光并不会因为这对夫妇的痛苦而停滞。即使在北川中学，也可以明显感受到愈来愈浓的年味，在刘宁的宿舍外，一些孩子已提前零星放起了鞭炮，大红灯笼也开始高高悬挂在北川中学的校园中。
　　 1月25日在一天天地临近。
　　 2. 四处找零工
　　 从1月19日开始，北川中学就放假了。1月23日（腊月廿八）上午，刘宁再次走出校门，希望在空闲的时间找份零工干干。“我不能老沉浸在悲伤之中，生活还得继续，我想多赚点钱把贷款还了，还得帮帮我那两个可怜的外甥女。”
　　 在附近的餐馆内，刘宁看到在里面来回穿梭着的小伙子和年轻姑娘，他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把手重新插回了上衣口袋。餐馆老板也踌躇了好久，才对他说了句“不好意思”。
　　 陪他一起来的是妻子赵忠琼。去年夫妇俩失去女儿后，很多好心人劝他俩，对女儿的爱可以永远保存在心里，但是还需再要一个孩子，晚年好有人照看。去年10月份，赵忠琼有了身孕，但随后连续感冒20多天，再加上天气寒冷等多种因素，肚中的胎儿最终没有保住。出院后，身体一直很虚弱，双手不能着凉水。
　　 大地震让刘宁一家辛苦积累多年的财产毁于一旦。在地震前，刘宁在北川县城贷款购买了1套房子，现在虽然房子垮了，但欠银行和别人的近8万元钱，每个月都需按时还一部分。刘宁的妹妹和妹夫也在大地震中遇难，留下了一对年纪尚小的外甥女魏俊和魏雪，暂时跟着妹夫的亲戚生活。
　　 刘宁每个月的工资是1400元，妻子赵忠琼无业。其中400块钱用来还房款，最后只剩下了1000元。但他毅然决定，每月要拿出200元资助两个外甥女一人100元当生活费。
　　 快除夕了，刘宁说，工作还会继续找下去。
　　 3. 食堂年夜饭
　　 1月25日，除夕夜，位于绵阳市长虹培训中心的北川中学第一食堂内张灯结彩，30多位北川中学的老师，连同自己的亲属陆续到齐，刘宁夫妇也在其中。
　　 在这30多位老师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由于地震中失去了亲属及房屋，春节期间只能在学校里的宿舍过。除夕夜，校方组织他们在这里一起吃饺子。
　　 晚8点半左右，年夜饭正式开席。在挂满温总理历次关怀北川中学师生照片的食堂内，师傅们给每个桌子都端上了凉拌猪耳、水饺、排骨汤，每个人的玻璃杯里还满满倒上了橘红色的枸杞酒。常务副校长刘亚春首先带头敬了大家一杯，然后端着酒来到每一桌前单独敬每一个人。轮到和刘宁喝酒时，刘亚春笑眯眯地称呼刘宁为“刘老板”。刘校长的儿子在地震中也走了，但在老师面前，他的表情看起来是愉快的。刘宁端起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并且真诚说了句：“谢谢！”
　　 校工会主席、校办公室主任、学生处领导……来刘宁桌前敬酒的人很多。一位同事稍微多喝了点，拍着肩膀冲他吼：“刘宁，雄起！”
　　 除夕夜的刘宁放松了许多，杯中的橘红色满了又干，干了又满。“大家共同喝一杯，可以暂时忘却痛苦。”
　　 这个晚上，记者第一次看到刘宁妻子赵忠琼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酒喝得差不多了，刘宁的话也多起来。“你知道，刚才校长为什么叫我‘刘老板’吗？”刘宁突然得意了起来，这是认识刘宁十多天来，第一次看到他笑得这么灿烂。原来，多年前刘宁也经过商，并且还一度小有成就。 “当时，我去过山东很多地方呢，青岛、烟台、威海、日照，这些沿海城市我都去耍过。”刘宁操着四川话说个不停，语速很快，神采飞扬。
　　 窗外，绚烂的烟花将夜空装扮得五彩缤纷。
　　 4. 给父母拜年
　　 1月27日（大年初二）上午，刘宁携妻子赵忠琼赶到擂鼓镇的板房区一间板房内，给父亲刘玉兴和母亲李桂芳拜年。这是地震后刘宁第二次见自己的父母。上次是去年11月28日父亲的生日，夫妻俩匆匆吃了饭就走了。“我俩都不愿跟父母多说些什么，说得多了两位老人也承受不了。地震之后，父亲已经晕过去两次了。”
　　 听说刘宁要回家，亲戚们都从附近赶了过来。中午时分，二十几口人在两间板房内支起了三张桌子，再把各家带来的菜品放在碗里或盘里端上来，外加两瓶白酒，一顿团圆饭就这样开始了。
　　 刘宁说，他打算在父母家里一直呆到大年初三。地震过后，父母对他关心得太多，而他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忽略了两位老人的感受，这让他感到很内疚。这两天里，他要和父母好好谈谈自己这一段的情况，以及今年的工作打算，彻底打开他们的心结。
　　 大年初二的北川下了一场细雨，空气异常清新，远处的青山在云雾缭绕中若隐若现。
　　5. 为亡女过生日
　　 在去北川中学遗址的途中，要经过一个地方，名为凉风垭。凉风垭以里，是连绵的大山，以外则是宽广的平原。当地有一句俗语：“过了凉风垭，才能见爹妈”。而如今，爹妈却要进到凉风垭以里，去看望逝去的女儿。1月29日，大年初四，这一天是刘怡的生日。由于骨灰到现在还没领到，上午11点，刘宁夫妇带着刘怡的几个表姊妹一起去北川中学给她过生日。
　　 山路很陡，没有车，只能步行。刘宁走在最前面，一手提着一个蛋糕，一手抱着脱下的羽绒服。妻子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一个黑塑料袋，里面装着纸钱等各种祭品。
　　 没有人说话，或快或慢，每个人都低着头默默前行。不知走了多久，一个写着“北川中学”的小木牌终于进入视线。刘宁突然停住了，他转过身去朝妻子说：“再去买一瓶百事可乐，买一挂鞭炮。”随后，就背对着北川中学的大门口，呆呆地站在那里等妻子。这是他第六次来这里看刘怡了。
　　 妻子来到身边时，他这才回过神来，两人一起朝校门走去。进出这里的人很多，远远就能望见朵朵白色小花在废墟周围的铁丝网上颤动。夫妻俩在废墟外一个靠墙的位置停住了，那里离女儿遇难的地方最近。
　　 从周围捡了几块旧砖，在地上围成一个圈，圈的正前方再放两块碎砖块，一把香插在中间。两侧再各放两块砖，红烛就搁在上面。刘宁的眼圈红了，妻子则早已啜泣起来。
　　 虽然是中午，风却有点大，一次次地将点燃的红烛熄灭，夫妇俩只能一次次地用手护着微弱的烛火，让火苗逐渐由小变大。把香点上，摆上两个苹果、几个龙眼，把蛋糕打开，切了两块摆上，把纸钱烧上……
　　 红烛渐渐燃尽，流下了滴滴蜡油。刘宁夫妇始终不愿离去。“女儿，希望你能够在天堂快乐幸福。”“爸爸对不起你，那天没能把你救出来，请原谅……”刘宁一直默默祈祷着。
　　 擦干了泪水，从北川中学废墟出来时，刘宁夫妇俩彼此搀扶着，一步一步，走得异常沉重而坚实。
　　6. 新寄托新希望
　　 1月31日，大年初六，在与刘宁最后一次联系时，记者一行已经身在成都，即将返回济南，但依然牵挂着他们。在道别的电话中，刘宁在电话那头心情豁然开朗，他告诉记者，北川中学马上要开学了，自己正在准备新学期的教学资料。
　　 他同时告诉记者：“我俩认真考虑后，打算再‘带’一个孩子。虽然已经失去了两个，但是感觉生活还是应该充满寄托和希望。”
　　 刘宁说，要孩子的时间初步定在2009年9月份。
　　 祝福刘宁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