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那年,我怀揣一份初中毕业文凭,踏上了工作岗位。从学徒工干起,然后定级为一级工、二级工,22岁那年,由于工作出色,我被破格定级为三级工。当时,我所从事的工种最高级别是八级工。正当我努力克服青春期的茫然、躁动、彷徨、挣扎、无奈,向着我人生的最高目标——八级工而奋斗的时候,一场改变无数人命运的重大变革悄然发生了。
在1977年那个涌动着春意的冬天里,我们国家重新迎来了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春天,关闭了11年的高考考场再次敞开大门,一个可以通过公平竞争改变自己命运的时代回来了。我的命运也在那年发生了重大转折。在那之前,我在一家无线电厂当工人。
初中毕业
我当上了工人
1966年夏天,我小学毕业,正准备参加中考,却没能按常规升入中学,因为一场如火如荼的“文化大革命”已经拉开序幕。没有踏入初中门槛的我们这些小学生也没有闲着,我们成立了红卫兵的外围组织——红小兵,每天跟在自己的哥哥、姐姐们后边凑热闹,他们贴大字报,我们提糨糊;他们撒传单,我们抢传单;他们大辩论,我们挤着看;他们斗“走资派”,我们跟着喊口号……
到了1968年,我们终于坐在中学课堂里恢复上课的时候,澎湃了两年的“革命”热情依然没有冷却下来。在我们最需要教化、最需要系统灌输知识的年龄,我们的头脑中,过多地接受的却是“革命无罪、造反有理”、“读书无用”、“知识越多越反动”等信息。
1970年,短暂的中学时代在我们一会儿停课闹革命、一会儿到农村学农、一会儿到工厂学工,学校的座位都没有坐热的情况下很快就结束了。当时高中、大学停止招生,我和我的同学们全部被分配到了工厂企业,成为“文革”开始后工厂恢复招工的第一批学徒工。
学徒生活
深感文化底子太差
我所在的这个无线电厂,是一所大学的校办工厂,集科研、生产于一体,研究开发在当时来说属于科技尖端的电子产品。我所工作的车间装着空调,四季恒温,穿的工作服是拖鞋和白大褂。带我的老师是一所大学的助教,因搞科研攻关,将她和其他一些大学的老师、大学毕业生集中在一起,承担新产品的开发研制工作。据说由她负责的课题组研制的产品,填补了当时的国内空白,她还光荣地受到毛主席的亲切接见。这种工作环境,与我想象中机器轰鸣、满手油污的工厂情景大相径庭。老师们的形象也与我想象中穿着蓝布工作服、满脸沧桑的工人师傅形象相距甚远。但我很快被老师们那种严谨忘我的工作状态所感染,怀着激动、忐忑的心情,开始了我的学徒生活。
实际文化程度只有小学水平的我,一下子接触到知识和科技含量极高的电子产品研发工作,简直犹如老虎吃天、无从下嘴。扑面而来的一些名词、事物,如二极管、三极管、电阻、电容、电路、载波、超声波、激光等等,每个名词,对于我来说都是一个无底洞,我不知道这个洞里到底装着什么。生性要强的我急于要把它搞明白,可越想搞明白,越感到自己知识的贫乏、能力的欠缺。我时常陷入一种无知、想知而不能知的矛盾之中,痛苦焦躁得坐卧不宁、寝食难安。老师不厌其烦地向我讲解工艺流程、工作原理、操作守则等,但我总感到这些东西是那样的高深莫测和难以驾驭。慢慢地,我工作之初的那点自豪感渐渐被深深的自责和自卑所替代。我曾在日记中抄录过一句名言“知识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当我在品尝到文化功底太差的苦果之后,才开始逐渐体会到这句话的深刻含义。我开始如饥似渴地看书、学习,厂里也为我们青工办了培训班,为我们补习相关知识。
仓促上阵
数学只考了18分
当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时,我已是一个大龄女青年。昔日的同学大多已经恋爱、结婚,我的父母也正在紧锣密鼓地为我的终身大事托人、奔走。经过多年迷茫而无谓的挣扎之后,我也基本放弃了对“人生的路应该怎样走”的上下求索,打算接受命运的安排,像大多数女人一样,结婚成家,平淡地走过此生。
表面看来,高考似乎与我这个已工作好几年的初中生毫无关联,但它却在不经意间拨动了我内心深处渴求知识、渴望读书的那根心弦。经过反复思量,我抱着与命运搏一下的念头,毅然报了名。报志愿时,也不知该如何填报,只是听说山东大学中文系很有名,第一志愿就报了山大中文系,第二志愿、第三志愿依次报的是山大哲学系、山大政治系。当时,怕考不上被人笑话,就没与任何人商量,也没想有个其他学校保底,就像赌着一口气,反正就报山大,山大考不上,我的大学梦也就不做了。
我借来高中课本,没日没夜地复习了1个多月。1977年12月的一天,我走进了设在山师附中的高考考场。那次高考,是唯一一次在冬天举行的考试。因多数考生都是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仓促上阵,每门课程开考后不到20分钟,就会有大半考生走出考场。他们拿过试卷后一看,多数题不会做,趁早交卷走人。尤其是数学,开考10分钟后,我所在的考场只剩下6人。我拿过试卷浏览一下,像看天书一样,会做的不多,但我不甘心放弃,心想既来之则安之,能考一分是一分。说出来不怕大家笑话,尽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的数学还是仅考了18分。
梦想成真
我考上了山大
考试过后,心中的幻想几近破灭,生活又回到了以前的轨道,日复一日,过着平凡而单调的日子。突然有一天,同事递给我一封信,我拿回宿舍打开一看,是山东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录取通知书。我没有热泪盈眶,也没有欣喜若狂,只是深切地感到,积存在心中多年的阴霾顷刻散去,深埋在心底的那个久远的梦终于变成了现实。
于是,我有幸成为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有幸成为了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七七级”的一员,有幸与那些年龄相差十几岁、命运和经历各异的人成为了同学,有幸在高兰、萧涤非、蒋维崧等一代语言文学大师的引领下,在语言文学的浩瀚大海中畅游,有幸在山东大学校园里度过了我生命中充实而难忘的4年,并有幸在后来成为了省政府机关的一名公务员。
时光荏苒,30年弹指一挥间。每当回想起这段历史,我不能不由衷地感叹:一个人的命运固然有其自身的轨迹,但却是和国家民族的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当年恢复高考,改变的不仅仅是27万多名幸运者个人的命运,对整个国家和民族来说,它意味着更深远意义的复苏和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