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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科技】
作者:姜振宇,系北京师范大科幻专业博士
随着电影技术的发展,科幻电影越来越受欢迎。如今,人们拥有了高级的造梦术,能将想象力充沛之人梦境中的世界通过画面完美还原在其他人眼前。然而,科幻电影的迷人之处远不止想象力爆棚的瑰丽画面,那些富含人类对于未来和未知世界的哲理思考显然更具魔幻魅力。
近来,一部名为《湮灭》的科幻电影大热,它设定的背景就是人类去探索一个被“闪光”笼罩的未知区域。人们在通向未知的旅途中,遭遇了什么?变异对于人类而言,究竟是湮灭的末路还是永生的开始,都值得思考。
2014年,美国作家杰夫·范德米尔的科幻小说《遗落的南境》击败了刘慈欣的《三体》斩获当年的“科幻奥斯卡”——星云奖。许多中国读者在为《三体》感到叹惋的同时,也为这部惊悚、晦涩,带有明显克苏鲁风格的新怪谭作品大呼惊奇。因此,当《遗落的南境》三部曲中的第一本《湮灭》被改编为电影时,自然也受到了广泛的关注。然而有趣的是,导演本人坦陈自己甚至没有读完原著就开始着手改编剧本,以至于最终呈现在大屏幕上的作品,除了基本设定之外,其情节、人物等早已与小说大相径庭,几乎完全成了另外一个样子。《湮灭》讨论的核心问题只有一个:当意料之外的变化到来的时候,我们如何面对。“变化”这一概念始终位于科学幻想的核心,电影将其细化为三个角度:“折射”“分裂”和“湮灭”。
电影《湮灭》海报 光明图片/视觉中国
1、从光的折射到基因突变
“折射”是一个最适于银幕表现的视觉现象。在影片开始不久,当镜头第一次投向“X区域”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一片被包裹在七彩“肥皂泡”当中的森林。从牛顿的三棱镜实验开始,人类便已然知晓看似纯白的阳光当中其实蕴藏着不同的单色光芒。当它在不同的介质当中进行传播的时候,由于各种单色光的偏折角不同,彩虹便出现了。影片中的“肥皂泡”即在暗示观众,光在这片区域发生了折射。而当探险队的五位女科学家进入这片区域的时候,所有无线电通信设备都失灵了。对此,物理学家乔茜(故事中的人物)的解释是,无线电波与光波一样,会在区域内部发生折射,因此不能够被正常接收。
但这个科幻故事所试图讨论的,显然不仅仅是光线透过水杯这些日常可见的物理折射:它把这个概念拓展到了基因的层面上。我们知道,基因是一条拥有核苷酸序列的多肽链。大部分时候,基因靠自我复制来实现存续。但有时,基因在复制的过程中也可能发生改变,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基因突变。
光明图片/视觉中国
那么故事中所虚构出来的基因折射该如何理解呢?我们可以把基因的自我复制过程想象成沿着一个方向不断前行的一束光,当这个过程发生折射时,不同物种之间的基因便彼此交融,于是我们便目睹了电影中长着鲨鱼牙齿的鳄鱼、头上长着树枝的梅花鹿。这一切交织在一起,便产生了一种诡异而妖艳的美感。
在这样的“X区域”里,人不过是诸多有待融汇的物种之一。当探险队员在途中看到同一株植物上开出各种不同的花朵时,有人问:“这是一种病态吗?”生物学家莉娜回答:“从人类的角度上来看是的。”在影片当中,物理学家浑身长出蔓藤,汇入到大片绿植中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几乎是解脱的;而那个身体沿着泳池墙壁生长成诡异“壁画”的士兵,也被镜头刻意展现出了诡异的美感。作为人类的他们已经消失,留下的是变化之后的另一种形态,但生命毕竟得到了延续,问题在于,这是我们可以接受的吗?
2、从分裂到永恒
“分裂”同样是故事中反复出现的核心意象。导演别出心裁的地方在于,他将细胞分裂这一生物过程,与“永恒”联系在了一起。
光明图片/视觉中国
在影片的开始,生物学家莉娜在课堂上向学生们展示了一段细胞分裂的画面——那是一个癌细胞,提取自一位美国黑人妇女海瑞塔·拉克斯(Henrietta Lacks),由此得名为“海拉细胞”。癌细胞与正常细胞之间最为本质的区别就在于正常细胞会有衰亡的过程,但癌细胞却可以无限增殖。作为人类个体,海瑞塔·拉克斯于1951年去世;而作为生命的一种形态,海拉细胞自离开人体以来,到今天已经“生存”了67年。它遍布世界各地的实验室,被广泛应用于肿瘤研究、生物实验或者细胞培养等科学研究当中,总质量已经超过了五千万吨,在可预见的未来当中,它还会继续存续下去。
当细胞一分为二的时候,它的形状与数学上表示“无穷大”的符号“∞”极为相似。这个符号在影片中反复出现,最初是在X区域内的河上划船时,莉娜的手臂上开始出现莫名其妙的瘀青,而当她最终逃离的时候,左臂上的文身已经清晰可见了。除了莉娜之外,同行的安雅,以及前一支探险队伍的士兵手臂上也都有“∞”符号出现。
实际上,这个图案有个专门的名字,叫作“衔尾蛇”。柏拉图将其描述为一种宇宙始祖生物,它的嘴巴衔着尾巴,象征着永恒的轮回。在更多的时候,这个符号都以简单圆环的面目出现,而影片在将其刻意扭曲成“∞”之后,象征意味已然呼之欲出了。
衔尾蛇 资料图片
我们此时必须接受,生命的变化实际上无时无刻不在发生。那么现在影片抛出了“永生”作为诱饵,代价则是自我身份的彻底消解。此时的问题又回到了“变化”本身:当这种变化导向“永生”的时候,是人类可以接受的吗?
3、湮灭的隐喻
此时,我们终于遇见了故事的第三个层次:湮灭。
影片中心理学家文崔斯博士说:“自杀和自毁是不一样的,自毁是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湮灭与毁灭也是如此,毁灭意味着消亡和结局,而湮灭指向的则是物理意义上的变化过程。具体来说,物理学中的“湮灭”,指的是物质与其所对应的反物质在接触之后,物质消失、能量释放的过程。它的后果并非两种事物共同消失于虚无,而是由物质转化成了能量。在影片中,这种变化成了一种有力的隐喻。
在影片中,进入灯塔直面外星生命的人类一共有3个,按时间顺序分别是女主角的丈夫、得了癌症的心理学家以及女主角本人。影片中的外星生命并无形体,那个最初浑身银色的人形生物不过是外星生命与人类接触之后发生的变化。这个变化便是“湮灭”:“身体和思想都将被分解成最小块,直到无一剩余”。在这个过程当中,不论是外星生命还是人类,作为旧的生命存在形式都将死去。在此之后,新的生命便从中诞生,它不但重新塑造肉体,也将延续记忆。
细胞分裂 光明图片/视觉中国
在影片中这一过程并未发生在心理学家身上——永生的癌细胞打破了死亡的进程,湮灭的变化无法完成;女主角的丈夫在自我认知崩溃之后选择了自我毁灭,活着出去的那个新的生物尽管延续了他的面容和记忆,但也仅仅是在灯塔和其中的外星生命真正毁灭之后,才成为完整的个体;至于女主角本人,她的记忆时断时续,又在显微镜里两次目睹了自己细胞的改变,经历了一切之后,手臂上的文身清晰可见,眼睛也与她的“丈夫”一样发出怪异的闪光——湮灭已经发生,她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外星人。
于是我们又一次回到了那个终极的问题。“人”这一生命形态,以及“我”的自我认知,都已经发生了彻底的改变:这种变化是可以接受的吗?
4、克苏鲁与现代文明的恐惧
无论是电影还是小说,其实创作者本身并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应,但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变化”已经在进行当中,无论我们是否已经做好准备。
我们早已意识到,现今人类的躯体与完美的生物形态还去之甚远。诸如腹中的盲肠、眼中的盲点、扭曲的脊柱、分块的腹肌、外露的耳廓与鼻窦、与食道相邻的呼吸道,甚至是衰老和死亡本身,无一不是物种演化过程当中逐渐在人类身体上积累而成的种种“bug”——更可怕的是,基因工程的发展和生物技术演进似乎彰显了“纠正”这些错误的可能。从古至今,人类所追求的“永生”也许就在前方向我们招手了,我们是否真的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此时我们遭遇了与《湮灭》中的人类相类似的困境。从器官的补正、更换,到基因的筛选、调整,甚至电子芯片的置入,人类的肉体界限早已被无数次打破。无论手臂上是否会浮现出文身作为标识,“我们”已然成为“新人”,或者叫作“后人类”。
人类科技飞驰向前的残影甚至模糊了关于“人”本身的定义,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后人类”日渐成为一个学术研究界炙手可热的课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将要到哪里去?这些穷尽了人类几千年的智慧也无法得到解答的问题,在这日新月异的时代里,也许又会有新的答案。
在科学飞速进步的年代里,有许多智者往往是通过书写科技所可能带来的灾难,以此来表现对这一知识系统的强烈忧虑。而对美国科幻、恐怖、奇幻作家洛夫克拉夫特来说,他更加深切地怀疑人类理性本身的有限性。这位作家生活在科学大厦被“两朵乌云”倾覆的年代,牛顿范式当中和谐、稳固、有序的世界图景,正在转向爱因斯坦和量子论范式下,一般人类无法以其直观知性理解的纷杂局面。
这就是“克苏鲁”文学文化所着力塑造的“恐怖宇宙”:“这个世界最仁慈的地方,莫过于人类思维无法融会贯通它的全部内容。我们生活在一个名为无知的平静小岛上,被无穷无尽的黑色海洋包围”。克苏鲁神话不仅仅是书写种种哥斯拉式的庞大怪兽,而是强调它们的形体和生存方式就与我们对“生物”的理解截然二致。例如,其中的“星之彩”的本体是无定形的能量场,通过吞噬生物和陨石在太空中飞行;克苏鲁的海底城市有着非欧几何的造型;而“地球生命之源”大体上就是一大块原生物质。
正如我们现代人类的生活早已凭借种种工具超越肉体的限制一样,克苏鲁神话中怪物们的行为也并不受限于他们的肉身——实际上大多数作品当中,他们往往是以传说、遗迹和心理感应的形式出现。这种强调氛围营造和人类探索行动的特征,使得克苏鲁在近年来日渐成为许多影视和其他艺术形式所乐于采用的题材和风格。
具体来说,这些作品都隐约暗示着一个极其庞大幽远的世界背景,人类以及我们所习惯的日常生活方式,仅仅是其中微不足道的边缘部分。其中的非人生物往往是强大的“巨大沉默之物”,对我们人类的存在毫无兴趣也并不在意。故事往往发生在人类试图去追寻和理解这些生物的过程当中,死亡和新生随处可见,但最大的恐怖,则在于对我们习惯经验的彻底颠覆。
克苏鲁神话本质上是对当代科学发展的人本隐喻:我们并不知晓下一个科学发现将把我们带往何方,但对它的磅礴力量却有明晰的触感。洛夫克拉夫特在二战之初就已经去世,而他创作的影响仍在不断扩大。尤其在后来原子弹、基因技术和网络科技的发展面前,这种来自宇宙和历史更深处的未知存在成为一种愈发珍贵的体验。
这种体验是非认知性的。当我们面对量子论或高维空间的困惑时,我们即便无法想象双缝干涉实验的内部机理、四维物体在三维世界中的投影过程,但至少还有数学作为描述和解释的工具。而克苏鲁神话抗拒提供理解这些非人之物的可靠路径,在他们面前,“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那种高扬的人文精神,反而被晕染上了夜郎自大的意味。人类真正能做的事情,是在彰显自己的好奇心与认知冲动的同时,保持谨慎,随时准备接纳全新的历史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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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苏鲁风格
克苏鲁出自美国小说家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克苏鲁的召唤》,书中对克苏鲁作了正面的、详尽的描绘。克苏鲁是象征“水”的存在之一,形象为章鱼头、人身,背上有蝙蝠翅膀的巨人。克苏鲁是神话中的一个邪恶存在,是旧日支配者之一,是克苏鲁神话的形象代表。
在小说中,克苏鲁是从外星球飞来地球的邪神。由于星位错误(或旧神所为),他被封印在太平洋中南部深海中的拉莱耶古城中,处于假死状态,无法活动。但是,他绝不是真正的死亡,他会不断做梦——海水屏蔽了这种精神波动。世界上那些具有艺术天赋、精神敏感的人或神经异常者常常能感觉到这种波动,从而在他们的梦中出现克苏鲁和利耶城的形象,最终导致重病、昏迷乃至发疯。
所有克苏鲁神话的相关作品都不曾对克苏鲁的神力做过具体的描述。因为克苏鲁多半处在被封印的状态,有些时候可以透过心电感应与外界沟通。克苏鲁会通过这些感应让人做噩梦,或者产生强迫思考,强烈暗示等作用。有些时候克苏鲁还会透过心灵传授的形式传授他人法术或者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知识,但是因为他与人类的精神层次相去甚远,有些时候与他接触的人类会变成痴呆或发狂。克苏鲁主要的信仰者叫深潜者。
新怪谭
美国编剧、作家杰夫·范德米尔夫妇本世界初曾编辑出版过一本厚厚的集子叫《新怪谭》,这种集纳本身就是对“新怪谭”一词进行阐述。范德米尔这样形容“新怪谭”:一种以都市为舞台、架空世界的小说,它颠覆了传统奇幻中常见的概念演绎,以真实复杂的现实世界为起点,创造出兼有科幻与奇幻元素的文学设定。“新怪谭”可以被称为一个阶段,一次文学运动,它的特征被新作者用来当作原料,与其他元素相混合,再次制造出新奇而精彩的变化。
新怪谭的诞生主要来源于两个方向。一是20世纪60年代兴起的科幻新浪潮运动,以M·约翰·哈里森、迈克尔·莫考克等人为代表,大举施行实验性写作,并刻意模糊科幻与奇幻的边界。杰克·万斯的《濒死地球》即是此类“科学奇幻”的代表。另一个源头则是洛夫克拉夫特之后发展起来的新恐怖小说。在洛夫克拉夫特时代,恐怖故事的焦点就是“恐惧”,而其中怪物的秘密从来没有得到揭示或解释。但后来的恐怖小说则将重点放在描写畸形怪兽本身,详细地展示出怪兽的每一个细节。新怪谭继承了这一特征,将具体化的怪物作为故事的核心,从而超越单纯的“恐惧”,赋予其更丰富的内涵。
米耶维的巴斯拉格三部曲可以说是最具代表性的新怪谭作品,以19世纪工业革命时期的伦敦为模板,创造出一座假想的城市,并涵盖了欧洲城市近代以来的各种政治纠结。同时,巴斯拉格世界中也有许多奇特的类人种族,包括鹰人、虫首人、蛙人、仙人掌族等。这套书的出版是新怪谭真正在商业上的成功,也鲜明地表现出米耶维式风格。由于其交织的奇幻、科幻、荒诞等多类元素以及令人咋舌的细节描写和浓郁的政治色彩,巴斯拉格三部曲被评论界称为新怪谭的范本。
(卢重光整理)
《光明日报》( 2018年05月23日 1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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