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黑客帝国2在放映时,报纸报道很多人表示看不懂,因为观众无法进入影片所营造的西方哲学固有的思辩王国境界。同样,如果不能从茶禅的角度,领悟绿茶的意旨也是有些困难。
茶----即饮茶及与茶有关的一切,是一种文化现象还是一种生活方式?
在唐宋以前,据说茶是加上调料炒后饮用的。自陆羽的〈茶经〉后,清爽简约的饮茶之风绵延至今。陆羽被尊为中国的“茶圣”,也是自他之后,茶一方面走向具有一套固定程式,从选料制作、饮用器具及环境都由精细繁琐程序串连起来形而上的“茶道”,披上了深厚的儒道色彩的文化外衣。另一方面则沉淀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成为不可或缺的细节之一,有好茶者,宁可一日无食不可一日无茶。与茶无好者,一生中也会无数次端起茶杯,消解生活中的各种滋味。
就如同咖啡滋养了西方文化精神一样,茶在很大程度上扮演了同样的角色,正如文化的里外不同一样,茶与咖啡,同样的热气氤氲,同样的苦中含香,不同的是,一清泠一浑厚,一淡而胜一浓而醇。从质料上分析,茶有茶碱,咖啡有咖啡因,都属于其中为人体所不益接受的东西,但也正是精神上所渴求之物,无此则尽失其味。在同样的令人沉醉于其所营造的意境之后,饮茶令人浮想的是清深幽远的太虚之境,咖啡泛起的是澎湃汹涌的激情生活。饮茶则思退隐,喝咖啡则激发前行之意。所谓饮之在心,心不同而味迥异。在文化和文人的视野里,茶与咖啡象征着形式功用相同而内核各异的文化特质。
中国茶,历来分等,花茶、红茶、绿茶。。。。花茶因其形散而味浓而不入上者流,好的绿茶代表茶的最高境界,通过看、闻、饮----看,茶叶与水的交融与分离,形态优美;闻,其香淡远,袅袅绕室;饮,从舌尖的味蕾,到身体的每一个骨节、毛孔,都感受到它沁人的禅意。
电影〈绿茶〉以独特的方式参悟着当代中国人的心灵世界,营造了一个清香神秘的茶境界。在如同流水一样的平淡述说中,表达着内心的苦闷与行为的踟躅。赵薇所扮演的有着几分矜持而古板的研究生吴芳和放荡的酒吧钢琴手,就是一个两位一体、性格迥异的角色,极富生活象征意义,它几乎可以视为一个人外表与内心之间既互相纠缠又互相断裂的矛盾写照。自从弗洛伊德发现了人类的无意识之后,这个潜藏在内心与“自我”同时存在的自我就不时要跳出来对峙一番,意图颠覆和修正自我。姜文所扮演的陈明亮则代表了导演张元的审视角度,他在两个容貌相同性格却差之千里的女子间游走,他认定她俩就是一个人却无从证明,只好疲惫地游 走。
女研究生吴芳总是在不停的相亲,很有些女巫的味道,她总是点上一杯绿茶,然后借一个从未露面的女友朗朗(实际上就是她自己)之口,通过对方面前的绿茶来判断对方的爱情和做人。吴芳(朗朗、钢琴手)的母亲是一个殡仪馆的化妆师,虽然美丽但却因为从事的工作成为丈夫眼中的丧门星,“无论做什么,都要求她带上手套,但仍然能嗅出手上的那种死尸的味道”。在忍受了无数的暴戾之后,终于失手将丈夫杀死,自己进了监狱。吴芳讲的故事仿佛在说,一个人,不论你怎么优秀,如果社会对你有歧见,你就无法摆脱自己的命运。家庭的难变使吴芳从一个正常的女孩子成了受人歧视的对象,但没有改变她渴望得到爱和关怀的女人天性,她谨慎地使自己和相亲对象保持刻意的距离,保持一个女性的矜持和弱者的自尊,为自己披上一件冷若冰霜的保护衣。
但生命的蓬勃欲望是任何力量也压制不住的,在暗夜之下,在气氛暧昧的酒吧之中,她将自己释放成一个无所顾忌接受男人的吧女,这里她不需要绿茶的和眼镜的掩护,袒露着自己的本来,身份和性格的大挪移使得陈明亮即使面对也不敢确认这是一个人。
一面是修女般的穿着,淡淡的口气,落寞的神态,面前的那杯茶;一面是袒露的着装,烟和酒的刺激,浪荡的调笑, 不同的生活追求、不一样的行为方式,其实就寄居在一个人的身体之内,在她面对世界的不同层级之时。
陈明亮对绿茶没有研究,但他自信对女人很有研究。他认为女人不外乎就两类:森林型和罗马型。在森林里,你看见有无数条路、无数种可能,所以在森林型女人面前,男人容易迷路;而在罗马型女人面前,男人容易迷失自己,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在另外的路上,正有多少人向着同一个目标进发。而他的迷惑在于,女人往往是森林型和罗马型兼具。还在于生活是如此广博,人性是那么容易迷失。
其实,电影结尾已经在揭开迷底了,陈明亮哥们聚会,找不到正在谈的女朋友,就拉了吧女匆匆前往,面对一杯绿茶,吧女开始她的布道----猜测另一个她所敌视的女人的爱情运程。。。。。
在纷杂生活中奔波的芸芸众生,时时刻刻面临着内心与世界的交汇冲突,做为细微一分子不得不随着生活之流起转沉浮,做为个体则常常企求内心的完整。倾向于精神内敛的中国人常常依赖于茶所营造的宁静几乎是天然的选择。而世界则不时要以喧嚣的姿态明示人在社会中的卑微。
用茶禅的角度看,不论是陈明亮、吴芳、惊鸿一瞥出现的高枫,还是电影里的其他角色,他们都是杯底的茶叶,而导演或者说是社会,是冲茶的水,水决定了茶叶旋转的方向、交缠的方式和沉浮的节奏。
一个人的生平可能遭逢很多事变,可能改变一个人的气质面貌,处世方式,但是内心深处的东西却不会改变。就象茶叶的禅道,在热水的浇注之下,舒展、沉浮、交缠,乃至散发出生命的清香,但茶叶是茶叶,水是水,谁也不溶于谁。
看完电影,忙不迭捏一撮茶叶,冲入热水,一时屋内香气盈室,看墙上的山水图与苏东坡的大江东去,深醉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