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茶喝到第二道,是最有味道的,既不苦涩,又不失醇厚。我第一遍看《绿茶》的时候,浸染在影片的某种神秘气质中,凭直觉认定这是一部别样的作品,但心里打了不少问号,有些雾里看花的感觉——无论是它的主题、人物还是它的叙事风格、结构形式。当第二遍再看《绿茶》的时候,希望能品出影片中蕴涵的真正味道。有的电影确实是需要用头脑来看的,这和用感官来看的电影划开了档次,比如《绿茶》。“看”这样的片子,其实是透过银幕和导演对话的过程,会产生思考的紧张感和愉悦感。之所以一直关注张元的创作,是因为他的一系列影片告诉我,他是一个有坚守、有创意、有变化的导演。当大家认为他是带有强烈社会批判意味的非主流导演时,他拍了接近主旋律的《过年回家》;当大家认为他走着“新写实主义”风格艺术影片的路子时,他拍了商业片《我爱你》;当大家认定他总是游戏于社会边缘题材时,他拍了京剧电影《江姐》。艺术家不断变化是创造力和才华的表现,《绿茶》是张元的又一次变化,值得我们去认真地理解、仔细地参悟。《绿茶》是一个清澈的名字,但影片恰恰并不清澈,几乎是导演有意设下的谜局,似真似幻,扑朔迷离。首先是故事本身,影片好象是故意制造迷幻效果,没有明确地表现同是由赵薇扮演的吴芳和朗朗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而是让男主角陈明亮不停地怀疑、猜测,同时也是让观众不停地猜谜,构成了影片的主要悬念。但在影片结尾处陈明亮带着伪装成吴芳的朗朗参加朋友聚会的一场重头戏中,导演还是轻巧而机智地把两个女人最终统一成了一体:朗朗打了陈明亮的朋友一记耳光,并说“我最烦男人对女人动手”,这正是影片开头时吴芳对陈明亮说过的话,陈明亮借此确定了朗朗就是他爱的吴芳,两人也终于完成了爱情。应该说影片如此的情节设置是比较新颖、高明和成功的,在叙事层面上形成了神秘莫测、半遮半掩、欲说还休的气氛,显出了编导者举重若轻的匠心。
影片的风格定位也不同寻常。张元一贯的风格是现实主义的,讲究人物的真实性和情节的合理性。但《绿茶》这部影片如果从现实主义的标准来分析,则会发现情节中充满了随心所欲的编织和不合情理的漏洞。如此的叙事方式,不是胡言乱语,就是别有深意。我相信张元是别有深意的,他是在实验、在探求一种具有现代意味的都市化的电影语言。我们无法给“现代电影”定义,因为它本身就是打破传统规则表达个性的。那么《绿茶》的艺术个性是什么呢?我认为影片不是追求生活逻辑的合理性,而是捕捉寓言式的合理性。寓言中的故事是不会在真实的客观世界中发生的,它是用抽象的、象征性的语言系统,来表述创作主体对于客观世界哲理性的思考,在意念化的虚构中达到理性层面的真实。我认为《绿茶》就是这样一个都市爱情寓言,它的情节和人物不过是编导心灵世界直接外化的符号。如果非写实的寓言风格来探究影片,我们似乎可以轻松地跨越传统的现实主义的分析方法,摆脱掉合理性的纠缠,在意象化的心灵世界里跟编导对话。
还是从主要人物开始剖析,先看看男主人公陈明亮。陈明亮富于主动性的性格虽是影片剧情推进的动力,但这个人并不复杂。他因为一次失败的爱情经历,不想再当被人随意抛弃的“船桨”,而成为了一个真正爱情的探求者。在遇到吴芳的时候,他是无赖和迷惑的混合体。其实影片中陈明亮的作用是一双观察吴芳的眼睛和一对倾听吴芳的耳朵。陈明亮在“电影寓言”中的意义也比较简单,象征着城市里那些表面上生龙活虎,但内心被浮躁、多变的生活搞得迷茫、疲惫、无所归依的普通人。他们需要的正是一杯可以清心的“绿茶”,需要能够靠岸的爱情和女人。于是陈明亮执着地寻找、追求吴芳,他认定吴芳就是他的那杯绿茶。
但吴芳真的是一杯陈明亮渴求的绿茶吗?未必。影片中真正有魅力的人正是吴芳。如前分析,吴芳和朗朗是一个人,我们暂且把这个奇特的混合的女人写成“吴芳”。“吴芳”在空间和时间上存在着错位和分裂。在空间上,她分为了性格迥异的两个人,一个是守旧、典雅、克己的研究生吴芳,另一个是现代、开放、自由的钢琴师朗朗,几乎是女人性格的两种极端,在现实社会中具有典型意义,集中象征了社会转型期的典型形态。那么到底哪一种性格是真正的“吴芳”呢?导演似乎无意追究这个问题,把悬念留给观众去猜想。但我感兴趣的问题是,为什么一个女人要在生活中扮演两个女人?这样的设计到底有什么寓意?好在编导者还给“吴芳”精心设计了双重时间,一重是现在进行时,展现“吴芳”本人的行为,另一重是吴芳讲述的关于她朋友的故事,是过去完成时。这两重时空同时推进,一方面是“吴芳”与男主角陈明亮的爱情纠缠,另一方面是研究生吴芳讲给陈明亮听的关于“手套”的故事。“手套”的故事很压抑、诡秘,可以相信是“吴芳”自己的经历,她有一个很重要生活目的——摆脱故事中那个丧失自我的戴手套的女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