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们都把它当成老鼠了。

　　是妻子先听见了响动，用胳膊捣了我两下。那时我刚刚有点睡意，便有些不耐烦，妻子轻声说:“你听听床底下。” 我这才听到床下有响声，我说:“老鼠又在啃什么。”伏身冲床下“嗷”地吼了一声，满以为这一喊，老鼠会像往日一样逃之夭夭，没想到一躺下，床下又响了起来。我便又喊，还是不行，心里便纳闷，今天这老鼠是怎么了？跳下床，拿了手电去照，妻子还从门后拖出了拖把，高高地倒举起来，准备一旦跑出来好打。

　　手灯刚照进去，妻子便悄声喊：在那儿！我也看见了，那家伙正趴在一只旧皮鞋帮上，还动。再细看，我和妻子都愣了，原来是只河蟹，浑身粘满了灰尘，毛绒绒的。我和妻子不觉都嘘了口气，想到它的来历，都笑了。我用手电光逼住它，伸手将它捏起来，小家伙眼睛一鼓一鼓的，两只大鳌一挠一挠地挣扎。我说:“这是一只蟹英雄。”妻子也感叹:“这小家伙真不简单。

　　一个星期以前，我从市场买回几只河蟹放在一只大脸 盆里给女儿玩。女儿玩了两天便玩够了,妻子说再养就养空了，干脆蒸蒸给孩子吃了。晚上便蒸了。当时没数，根本想不到会跑掉一只。脸盆那样深，盆沿儿又滑，真想不明白它是怎么逃出来的，而且隔着两个房间跑到了床下。孩子玩时我在旁边看过，那只最大的拿到盆沿儿让它爬，也总是爬不过三分之一的高度便滑下来。看来，为了活命，这只河蟹不知做了怎样的殊死挣扎。

　　我把它拿到厨房，放进一只水桶里，倒上水，我说妻子“这只不该死的就养着它吧。”妻子也说:“放它一条生路。”我们都感到这小生灵值得佩服、值得可怜。

　　第二天上班我把夜里的经历跟同事说了，笑过之后， 都说这只蟹该让它活下去。这时候想起来我已经感到小家伙十分可爱了。下班回家我先到厨房里看它，一看水桶竟空空的， 一转身见饭桌上已经堆了一堆红红的嚼过的蟹壳。女儿从里屋跑出来，一只手举着一只蟹腿冲我喊:“爸爸，真好吃，你也吃。”妻子从后边跟出来，对我说:“回来看见蟹子，非让我煮了吃，怎么哄也不行……

　　我说:“吃就吃了。”弯腰抱起女儿，女儿将蟹腿捅进我嘴里，我怎么也吃不出滋味来。孩子吃蟹是没有错的，天经地义，当初买来就是要吃的，那怕再放几天也脱不了被吃的结局，只是失去那个小生灵，心里有一种空落。

　　晚上再睡的时候，我便又想起那种声音。那蟹一定把床下当成它的河洞老家了，本想钻进去躲人活命的，没想到离人更近了，自投罗网。生就的果腹命，再怎样挣扎，再有能耐也是无济于事的，想吃它的人太强大。人实际也一样，面对那些无法征服的东西，人有时就是蟹。

　　刘致福

　　1963年出生于山东文登。

　　1985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已出版小说集《大风》，散文随笔集《冷峻与激情》、《马里兰笔记》等著作多部。

　　现为山东省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党组书记、副主席。返回大众网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