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方是朗朗找的,她跟店里的服务生都很熟似的。
陈明亮想象了一下她和别的男人来这里的情形。
朗朗挑了一个角落里的位置,很清静。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她点东西时,要了绿茶。
绿茶!啊哈!
桌上的灯光很暗,把女人的皮肤照得很漂亮,晶莹剔透的。朗朗点了一根烟,烟卷细长,淡青色的烟雾在他们中间飘来飘去。
她的眼睛垂得很低,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目光。
陈明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我没想到,你的钢琴弹得这么好。”
朗朗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笑笑,把只抽了几口的烟摁灭。
服务员给他们送来饮料,一杯咖啡,一杯绿茶。
陈明亮看了一眼绿茶,“你总是喝绿茶。”
“我想减肥。”朗朗喝了口茶,“而且茶很解渴。”“你已经很瘦了。”“有钱的人总是想更有钱,”朗朗笑了,“瘦的女人总是希望自己更瘦。”
陈明亮突然叫了一声,“吴芳?”朗朗抬头看他。
“你是吴芳,”陈明亮露出微笑,“别再装了。”
朗朗看了他一眼,掏出一支烟来,把烟盒递给他。
“我不抽烟……”陈明亮接着又改口,“抽一支也行。”
朗朗把烟盒递给他。
陈明亮刚把烟抽出来,朗朗的火就送到了眼前,她先给他点上火,接着给自己点上,顺手把手压在陈明亮搁在桌面上的手上。
陈明亮看到她的手,能让琴键上面流淌出旋律的手,纤细修长的手指,像艺术品搁在自己的手上。
“谁是吴芳?”她问。
陈明亮差点儿被她煞有介事的问题逗笑了,“你呀!”
朗朗盯着他看,慢慢地在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她变换了话题,“你有女朋友吗?”
这你还不清楚吗?!“现在没有。”“以前有几个?”这倒是新问题。
陈明亮想了想,“三个吧。就算是三个。”
“三个?怎么分手了呢?”
“高中时候一个,考大学时不在一个地方,就分开了。本来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大学一年级时有一个,天天吵架,两三个月也分开了。后来又找了一个,上个月分手的。”
“这个是为什么分开?”
陈明亮看着朗朗,“我已经跟你说过一次了。”
“你这个人真有趣。”朗朗笑了,身体朝后面坐过去。她的笑容倒是陈明亮从未在吴芳脸上看见过。吴芳很少笑,即使笑也笑得很快,转瞬即逝,“不过,我告诉你,我见过的男人没有五百也有三百,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你最好别在我面前耍花腔。”
朗朗的声调软软的,但里面有硬的东西。像……像一个洗发水的广告,柔中带刚的头发才是漂亮的头发。现在人的形容词真是疯了。连头发都能用“柔中带刚”来形容。
陈明亮往前俯身,盯着朗朗的眼睛看,“你说我耍花腔?!”
朗朗的语气有些厌倦,“不是你难道是我吗?!”
两人对视着,谁也不退让。“你们两个连声音都很相似,我不可能弄错的。”陈明亮说。他的心里并不像他的语气这么强硬。
“我和谁?你嘴里的吴芳?”朗朗又露出笑容。
她的笑容像狐狸精一样让人心跳加快。但陈明亮此刻倒宁可见到她板起脸来的样子。
“当然了。”
“你别这么低级好不好?”朗朗吐了一口烟,“吴芳?朗朗?连发音都是接近的。你这种玩笑也太无聊了吧?”
“你真的……只叫朗朗,”陈明亮犹疑不定了,“没有别的名字了吗?”
“接下来,你是不是准备到我的家里看一眼,以证实我就是我呀?”她的表情仍然温柔,但也不掩饰厌烦之情,“在你之前,至少有七八个男人打过这种主意了。”陈明亮一时无话可说。
朗朗把烟掐掉,伸手过去,用自己的手心贴着他的手心,“你的手可真大,能把我的手装进去。”
陈明亮也看着两人的手,“像个手套?”
朗朗看了看,笑了,“可不是嘛,真的像个手套。”
陈明亮沉吟了片刻:“有个和手套有关的故事,你听过吗?”
“什么?”
“有一个朋友,嗯,是一个女孩子的妈妈,她的工作是给死人化妆,她丈夫起先不知道她的工作是这样的,后来知道了,变得很有心理障碍,干什么都让她戴着手套。”
朗朗笑了,“真的假的?哪有这样离谱的事儿?”“是真的。”
朗朗的眼珠转了转,放缓语调问,“这个女孩子是你三个中的哪一个?”
“哪个都不是,你想哪儿去了?”
“你不想说就算了。”朗朗很善解人意地笑,她的手始终没离开陈明亮的手。她的手指缠绕着他的手指,一个白得像玉雕,一个像片棕黑色的树叶,对比很鲜明,姿态也很暧昧。
陈明亮的血流得快起来,“你为什么……要做这个?”
朗朗眯细了眼睛,她涂了睫毛膏的眼睛显得娇俏可爱,“哪个?”
“就是……和男人这个?”“和男人……哪个?”
陈明亮清了清嗓子:“和男人出来喝酒、聊天。”
“和男人喝酒、聊天,有什么不好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明白我的意思。”
朗朗笑了,她又点了一支烟,把烟冲着陈明亮的脸吐过去,“这和弹钢琴一样是我的工作啊,又轻松,又有钱赚。”
“碰到坏人怎么办?”
朗朗好像听到拙劣的笑话,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什么是坏人?”
陈明亮一时语结。
朗朗轻弹了一下手指,一截烟灰落到烟缸里,“这世界没有坏人,只有买卖人。”
(摘自《绿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