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了第二任“院长”
1973年,联合国签署了“濒临绝灭危机的野生动植物种的国际交易条约”(即华盛顿公约)后,有多种珍稀野生动物栖息的中部非洲各国,保护自然森林及动物的热情随之高涨。刚果共和国即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开始筹建国家公园。
在持续进行的取缔捕猎活动之中,让政府最头痛的,就是那些活着的类人猿宝宝了。就算是成功地没收下来,但平时完全没有接触过野生动物的公务员们,根本无法照顾这些小宝宝们。
于是,1987年,英国的豪列兹动物园与刚果政府签订了有关大猩猩孤儿院的协定。豪列兹计划的最终目的,是把大猩猩孤儿野放到自然的森林中,让它们回归野生。自各处的丛林中收留来的小猩猩们,将以年龄相近的组成一群,在布拉柴维尔动物园的森林里进行野放训练。然后,以野外大猩猩差不多应该要建立自己的家族集团的八岁为目标,让到了这个年龄的大猩猩开始在雷菲尼的大猩猩特别保护区里自力更生。这是活用动物园所具的饲育技术的成功尝试。
受刚果政府的托付,豪列兹计划于1988年启动,在首都布拉柴维尔的动物园的一角开始了孤儿院的建设工程。1989年,第一任负责人——马克·亚特沃塔抵达布拉柴维尔,野放训练中心开始营运。
马克以前在豪列兹动物园时,曾经负责饲育大猩猩三年左右。他的经验受到了重视,因此被选派为豪列兹动物园代表;他的妻子海伦在来刚果之前,一直都在英国及美国担任护士,她在医疗工作上的经验也对孤儿大猩猩们有很大帮助。而我后来以一个日本猴类学专家的身份接马克的班,成了第二任院长,我六岁的女儿早菜也和我一起赴任。
在我赴任之前,我有幸去考察了一下豪列兹野生动物公园。公园位于伦敦东南的肯特郡的麦田之中,是由一位名为约翰·艾斯皮纳尔的人设立的私立动物园。这个动物园在大猩猩的繁殖上,保持着远远超过其他动物园的高成功率,所以闻名全世界。1958年,艾斯皮纳尔取得了大型兽类的饲育许可,开始饲养大猩猩及老虎,这是豪列兹动物园的起始。1975年豪列兹动物园有了首次的大猩猩生产记录,到1999年为止的24年间,一共有75只大猩猩在这个动物园里出生。而在同一个时期的日本,从1957年起,最初的4只大猩猩抵达上野动物园到现在为止,整个日本的所有动物园的大猩猩生产记录,也只有7只。由此可知豪列兹动物园在大猩猩培育上,有多么的成功了。
大家叫它“早菜的弟弟”
如果以人类的方式来计算的话,大猩猩们的孩提时期持续到八岁左右,青少年时期是从八岁到十二三岁为止,这正好相当于人类的成长年龄的三分之二,它们的寿命是45岁到50岁左右。
漫长的婴儿时代的尾声,就是断奶。在豪列兹动物园,过了三岁还在吃奶的小猩猩,是很常见的。在豪列兹养育第一只大猩猩宝宝的啾啾,非常了解断奶的时机。从24年前的第一胎开始,它就固定每隔四五年生一胎,全都养得好好的。啾啾是一位温柔妈妈,但在断奶的时期,它的态度却非常坚决。
三岁以后的小猩猩,若是还想要吸奶,就会拼命地把头钻进啾啾紧抱在胸前的手臂中;但啾啾也会固守胸前,绝对不松手。就算它那因遭受拒绝而生气的小孩用力地撞向它,让它矮小又圆的身体滚倒在地,它也照样用手护住乳房,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可惜,这样的好妈妈太少了。豪列兹最初的繁殖群的四只雌猩猩,在1975年时,各生了一只小猩猩,但是四头大猩猩妈妈中,只有啾啾一“人”能够亲手饲养宝宝。其他的雌猩猩们有的只是看着新生小猩猩,不知道该做什么;也有的由于育儿太费时,在中途就放弃不干了。育婴的重任常常只能由孤儿院工作人员来承担。
凭良心说,对于在女儿出生以后,已经当了十年以上的不称职母亲的我来说,漫长的大猩猩婴儿期,弄得我头昏眼花。每当有新的大猩猩孤儿抵达孤儿院时,为了确认它们的健康状态,我至少要陪它们睡三个晚上的觉。虽然白天会有资深的保姆替我代班,让我稍微喘一口气,但是从傍晚六点到早晨八点为止的这段时间,还是相当长的。在女儿要上学的日子,我还得在7点15分送早菜去学校,所以我在开车的时候,也得把小猩猩带在肚子上才行。早菜的同学们非常喜欢这些和自己一样有骨碌碌圆眼睛的大猩猩宝宝,在学校里,大家都叫它“早菜的弟弟”。
到了夜晚,我通常都是仰躺着,让小宝宝们睡在我的肚子上。但这些大猩猩宝宝却因为被不熟悉的人抱着睡,总是变得很神经质。只要我稍微动一下身体,它们就会惊跳起来,紧抓着我。它们的力量特别大,有时还会因为太过焦躁,咬我一口。所以和小猩猩一起睡觉时,我几乎一整个晚上都不能翻身。当我认为它们已经睡熟了,而想偷偷把它们放下时,它们总是在身体碰到床垫的一刹那,又爬到我的身上来。将近两岁的小猩猩的体重已经超过十公斤了,这真的是很消耗体力的一件事。不过,也只有付出了这种辛苦,才能让小猩猩们产生信赖。
挑选未来的大猩猩首领
在给从盗猎者那里没收来的小猩猩取名字的时候,为了便于记得它们的出身地,我们大都以它们当初被带来的地域为名。而何时让它们融入团体生活,则要依它们的身体状况而定,一般在两到三周后,就让它们逐渐与同年龄的小猩猩共处。为了小猩猩本身的野放复健,我们也会带它们到动物园的森林里去散步。
帮大猩猩分群,是孤儿院经理的重要工作之一。在大猩猩一夫多妻的集团生活中,身为首领的雄性大猩猩得负责带领大猩猩群到有食物的地方去,还要保护大猩猩群不受外敌的侵害,它的责任是非常重的。找出具备首领特性的小猩猩,让它成为小群体(五六只)的中心,让孤儿们能够不借助于人类之手而自力更生,回归野生,是整个计划的主要目的。
从1989年初计划开始进行,到雷菲尼的大猩猩森林走上轨道的1996年春天为止,依照大猩猩的年龄,分别有杨波、可乐、加波、马克瓦、杰克这五只雄猩猩,被选为猩猩群的头目。它们都是个性很强、令人印象深刻的“男孩子”,其中要数可乐特别机灵及细心,完全拥有作为首领的资质。所以,马克院长在孤儿院营运两年后的1991年初,在孤儿院的小猩猩数目超过17只时,就把可乐从杨波的大猩猩群里独立出来,和年纪小的小猩猩们一起另组一个新的大猩猩群。
孤儿院里的野放复健活动,分上午和下午两次进行。为了鼓励它们在森林里采食,早上不给它们水果吃,只在八点的时候给它们喝牛奶,然后就在刚果籍的保姆陪伴下,到森林里面去散步。它们会在围绕着孤儿院的次生林中活动四个小时,寻找“森林的美食”,或是享受追逐、小睡的乐趣。中午的时候,它们会回到笼子里,吃水果,喝牛奶,然后开始午休。在计划的时间表中,它们沿袭了以人类为首的灵长类动物在炎热的白天睡午觉的习惯。
大猩猩保姆们从一点休息到三点半,然后就准备牛奶,带着自己负责的大猩猩群,再到森林里去继续活动。五点半左右,结束一天的野放复健,大猩猩们回到孤儿院,等着上床睡觉。睡觉用的床铺早已为它们准备好了。
喂药可是件苦差事
凡人类会罹患的疾病,大猩猩们几乎都不能幸免。像细菌性痢疾或阿米巴痢疾等,对生长于丛林,在几乎不具任何抵抗力的状态下被收容的小猩猩们来说,经常是致命的疾病。所以,每当有新的大猩猩宝宝来到孤儿院时,先缓解它们的饥渴,再治好它们染上的疾病,就成了最重要的课题。即使是状态不错的宝宝,在最初的一两周里,也不会立刻被送到有许多人及大猩猩出入的孤儿院,而是要在自己家的庭院中边照顾它们,边监测它们的健康状态。等确定没有问题,并接受了小儿麻痹等预防接种之后,它才会被带到孤儿院来。
孤儿院里的保姆们,会在大猩猩宝宝四岁左右时,停掉喂小猩猩们用的SMA奶粉;但是为了预防疾病,还得把NIDO的奶精泡淡一点,每天喂它们喝两次。这是因为与啃食绿色叶片的丛林饮食比起来,孤儿院中的饮食缺乏维生素矿物质,所以必须把营养粉加到这种奶水里。
让断奶后的小猩猩们继续喝牛奶,还有另外一个用意,就是万一它们罹患疾病时,可以把药混在里面喂它们吃。
它们几乎毫无例外的,非常厌恶药的人工味道。就算是给它们小孩吃的甜糖浆,它们也能觉察出苦味来。吃药时,在慢慢地嗅过气味、含到嘴里之后,它们像人类婴儿一样,会咧开嘴唇,摆出一副很难吃的表情,让被喂进去的东西全顺着嘴角流出来。在大猩猩宝宝不肯乖乖吃药的时候,我们只好采取强硬手段,用大毛巾把它们层层裹起,让它们动弹不得,然后扳开它们的嘴,硬把药灌下去。但是,这样硬喂药的行为,顶多只能维持到大猩猩宝宝两岁。即使是两岁的宝宝,也没办法一个人喂药。光是为了要喂它们区区5CC的一小匙糖浆,也一定得有四个人各抓住它的一只手脚,再加上一个按头的人帮忙,总共六个人一起搏斗才行。所以一般喂药,较为理想的办法就是在奶粉里加很多砂糖,调出比平时更容易入口的牛奶,把药混在里面让它喝。
和它们比较起来,喂侏儒黑猩猩吃药,简直就轻松得不在话下。在把糖浆吸到针筒里面之后,只要走到笼子边喊名字,不论是发烧还是肚子痛,它都会自己走过来把药吸进嘴里,然后再走回去休息。侏儒黑猩猩和大猩猩的不同,首先就在于胃肠强壮得多。不过它们经常感冒,只要进入干季,就会传染感冒,会因发高烧而变得衰弱。刚觉得它们脸色不太好时,它们就已开始全身抖个不停了,然后就是满脸通红呼吸沉重。平常总是嘈杂热闹的侏儒黑猩猩,常会因为发高烧而瘫在笼子的角落动弹不得。虽然如此,它们还是很少生大病。在看起来实在是很惨的时候,只要给它们吃退烧药,把它们隔离起来,它就可以靠自己的免疫力,慢慢恢复健康,实际上吃药的机会并不多。对于侏儒黑猩猩,药效很快也很直接,由于愿意服药,所以副作用也很少出现在它们身上。同样是猩猩,对药的反应却有这么大的差别!
对大猩猩来说,并不是奉承它,它就会喜欢你的。你要是对它献媚,就会被它瞧扁了。感觉迟钝的人,它也一样瞧不起。
黑猩猩的感情起伏很大,一有什么不顺心的事,立刻就皱起脸来大吼大叫,用全身的动作表达抱怨。和它们比起来,大猩猩缺乏表情,也很少大声吼叫,所以外人一般很难懂得它们在想什么。然而,仔细观察的话,你也能从它们运用眼神的方式,或从它们悲伤的嘴唇动作上,知道它们其实具有丰富细腻的表情,再进一步,你就能够逐渐读懂它们的心了。由于它们可以说是喜怒不形于色,也很羞怯,所以我觉得大猩猩很像从前的日本人——他们曾认为“喜怒不形于外”是一种美德。与人类相比较的话,可以说黑猩猩更近似于拉丁裔的人种,大猩猩则接近盎格鲁撒克逊人或日本人。
很幸运的是,计划中的刚果籍工作人员都很勤奋、朴实,而且大多能懂大猩猩的心情。这是前院长马克花时间挑选人才,对他们进行培训的功劳。比起那些陆续从豪列兹派来的、有着半吊子动物园勤务能力或医疗知识的欧美人来,这些刚果人是更值得信任的。
《大猩猩孤儿学校》/[日]冈安直比著/张东君译/中信出版社/2003年3月版/16.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