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潘逸飞 马桂路 

林徽因一生遇到过三段感情,徐志摩的炙热,梁思成的宽容,金岳霖的隐忍。这些情感纠葛的高潮和转折总绕不过同一个地名——济南。

“东方诗神偕同金童玉女抵济” 

1924年4月22日,林徽因首访济南。

此次行程,她作为翻译,陪同印度诗人、1913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泰戈尔在山东参观访问,同行的有诗人、散文家徐志摩。

济南报纸的头版头条新闻大标题称:“东方诗神偕同金童玉女抵济”,报道同时形容:“世界著名长髯诗翁泰戈尔先生与长袍面瘦诗人徐志摩和艳如花的林徽因小姐,如同松竹梅一幅动人的画卷。”

【1924年，林徽因、泰戈尔、徐志摩合影。被当时报纸誉为“松竹梅岁寒三友图”。】

林徽因是北洋军阀段祺瑞政府司法部部长林长民的女儿,福建闽侯人。1920年秋天,林长民应邀去英国讲学,16岁的林徽因随同游历。

【1920年，林徽因与父亲林长民在伦敦。】

同年10月,徐志摩来到伦敦。不久,两人相识,林徽因的楚楚动人,令徐志摩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喜欢的女子就在眼前。虽然林徽因并未许口,徐志摩却已决意跟张幼仪离婚。

1921年10月林徽因随父回国,留下信件:“我明白你们两人的关系起了变故。起因是什么我不明白,但不会和我无关。”

1922年10月,徐志摩回国,此时林徽因已许配给梁思成。

【1928年3月，新婚的梁思成林徽因夫妇。】

梁思成是著名政治活动家梁启超之子,被誉为“中国建筑史上的一代宗师”。

徐志摩到北平后,梁启超给他来了一封长信,劝他“义不容以他人之苦痛易自己之快乐”,纵然是面对老师,徐志摩也答:“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徐志摩始终为这段情感做出自己的努力。

【1920年代中期，林徽因与未来的公公梁启超与小姑梁思庄同游长城。】

泰戈尔访华一事,给了徐志摩和林徽因接触的机会。

泰戈尔在济南发表三次公开演讲,有时由徐志摩担任翻译。

一日,翻译工作结束,听众要求徐志摩朗诵新作。徐志摩当场朗诵了他为林徽因写的一首300字长诗《你去》:“你先走,我站在此地望着你……更何况永远照彻我的心底；有那颗不夜的明珠,我爱你!”

徐志摩私下对泰戈尔说他仍然爱着林徽因。诗翁本人曾代为求情,却没有使林徽因动心。

泰戈尔只好爱莫能助地作了一首诗——天空的蔚蓝,爱上了大地的碧绿,他们之间的微风叹了声:“哎!”

徐志摩的爱情轶事,在这一声叹息里画下句点。

徐志摩陪同泰戈尔去了日本,林徽因和梁思成到了宾夕法尼亚大学,当徐志摩与林徽因再次见面的时候,已是四年之后。这期间,林徽因与梁思成结婚。

值得一提的是,林徽因的首次济南之行,所见所闻给这位女诗人留下了良好印象,她临走时表示日后要专程来济南进行考察。

徐志摩坠亡5年，再回旧地方 

1931年11月,徐志摩为了赶回北京参加林徽因19日晚在协和医学院礼堂举行的学术讲座,于19日早上免费搭乘中国航空公司的一架“济南号”邮政班机,飞往北平。

当天上午11点35分,飞机飞至济南上空时,遇到了大雾天气。

为了寻找航线,驾驶员不得不一再降低飞行高度。灾难在一瞬间发生,飞机不幸撞在长清县(今济南市长清区)的开山(也称西大山)顶部,机毁人亡。徐志摩时年35岁。

次日清晨,林徽因在北平看到《晨报》报道的有关消息,执意赶往济南探视一切。家人和亲友担心林徽因的体质弱且有身孕,怕她去了无法面对惨痛场面,劝阻了她的济南之行。

22日上午9时半,梁思成、金岳霖、张奚若三人从北平赶到济南,会同连夜从青岛赶来的沈从文、闻一多、梁实秋、赵太侔等人一起,到福缘庵吊唁并瞻仰了徐志摩的遗容。

梁思成前往撞机的济南附近收尸,带去了林徽因连夜亲手制作的希腊式铁树叶小花圈。花圈上碧绿的铁树叶和洁白的花朵,浸透了林徽因的泪水,林徽因还特意把她珍藏的一张徐志摩照片镶嵌在花圈中间。

徐志摩触山而亡,林徽因回顾与之十年多过从,在致胡适信中作了个小结:“这几天思念他得很,但是他如果活着,恐怕我待他仍不能改的。事实上太不可能。也许那就是我不够爱他的缘故,也就是我爱我现在的家在一切之上的确证。志摩也承认过这话。”

1936年6月,林徽因才重游济南。

此番,梁思成、林徽因应山东省教育厅厅长何思源之邀,来山东对铁路沿线的古建筑进行考察。

【林徽因在测绘山东滋阳兴隆寺塔。】

梁思成、林徽因早就向往东晋名刹神通寺一带的四门塔、龙虎塔、九顶塔等胜迹,他们下了火车直奔历城县(今济南市历城区)柳埠镇。

抵达现场,发现四门塔被荒草野树掩盖,二人不顾旅途疲劳进行清理、扫除。同时,清除了附近龙虎塔、千佛崖等古迹的杂物。

梁思成、林徽因还考察了神通寺一带的朗公塔,元、明两代墓塔30余座,以及千佛崖唐代造像和涌泉庵等古建筑。

此外,梁思成、林徽因在长清考察了灵岩寺千佛殿、辟支塔、慧崇塔、法定塔等宋、元、明历代墓塔140余座等,又在章丘考察了常道观元代大殿、白云观、清静观元代正殿、文庙金代大成殿、永青寺等。

梁思成、林徽因把诸多古建筑考证、实测的科研成果,收入他们的名著《中国建筑史》。书中第四章第三节《南北朝实物》、第五章第二节《隋唐实物》都附有图片,分别对历城神通寺四门塔、长清灵岩寺慧崇塔作了专题介绍。 

此次行程,林徽因十分辛劳。

【1936年6月，林徽因在测绘历城神通寺墓塔。】

“每去一处都是汗流浃背地跋涉,走路工作的时候又总是早八至晚六最热的时间里。”林徽因在山东致亲友的信中说,“整天被跳蚤咬得慌,坐在三等火车中又不好意思伸手在身上各处乱抓,结果浑身是包!”

从梁思成拍摄的照片中,我们依然可以看到林徽因“测绘济南神通寺墓塔”的场景,她头戴草帽,身穿短袖束于腰中,脚踩塔基边缘,手扶塔身测绘,身边碎石遍地。

北平沦陷南迁经济南 

1937年“七七事变”之后,梁思成、林徽因迎来了最后一次济南之行,主题不再是“考察”,而是“流亡”。

1937年7月29日,北平沦陷,梁思成和林徽因决定举家南迁。1937年9月5日早上6时,梁思成夫妇携带两个孩子(8岁的梁再冰和5岁的梁从诫)和孩子的外婆,与清华大学教授金岳霖及另外两位教授,走出了自己的住所北总布胡同3号院大门。

【1935年，林徽因在北平北总布胡同家中。】

北总布胡同3号院，这座建筑有着林徽因太多的回忆。1930年,从国外回来的梁思成、林徽因夫妇搬到北总布胡同3号居住。因为梁、林夫妇的人格魅力与渊博学识,在他们周围很快聚集了一批当时中国知识界的文化精英。

在“太太的客厅”,林徽因像一个磁场之源,成为朋友们众星捧月的核心。他们家的午后茶也因冰心的一篇《我们太太的客厅》,成为被人们称为“太太的客厅”艺术沙龙。

【1934年，客厅众人，左起金岳霖、费慰梅、林徽因、费正清、梁思成。】

金岳霖第一次到“太太的客厅”是被诗人徐志摩送上门的。这位曾经倾情于林徽因的著名诗人,对梁家最大和最持久的贡献,就是给他们引见了他最挚爱的友人之一、中国当代哲学大家、被称为中国的“逻辑学之父”、同时人称“老金”的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金岳霖。

“太太的客厅”每天固定的茶会,金岳霖都会到场,这样的生活维持到“七七事变”为止。

【1935年，林徽因与友人在天坛。左一为金岳霖，左三林徽因。】

1937年,津浦铁路战火纷飞,梁思成一家从北平乘火车到天津,从天津坐轮船去山东烟台,再换乘火车至青岛、济南、河南郑州、湖南长沙。

船到烟台,已战云密布,中日军队正在烟台对峙,一触即发。林徽因和梁思成不敢住宿,即刻乘上去潍坊的汽车,在潍坊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又乘上了青岛开往济南的第一班火车。

当时,胶东半岛也已满目疮痍,火车在胶济线上行驶,不时有日军的飞机从上空呼啸掠过。每到这时,火车便立刻停下来,拉响警报,男男女女慌忙地跑下车去。火车就这样走走停停,下午三点钟才到达济南。

林徽因在给友人的信中说:“从卢沟桥事变到现在,我们把中国所有的铁路都走了一段!……由天津到长沙共计上下舟车十六次,进出旅店十二次,为的是回到自己的后方。”

济南挤满了逃难者,所有旅馆都已爆满。

梁思成请山东省教育厅帮忙,总算在大明湖边找到了一家条件不错的旅舍。急于南下的他们竟然在济南滞留了两天,才终于从津浦铁路济南站,挤上南下的火车。

抵达昆明后,梁思成、林徽因继续经营中国营造学社,老金则任教于西南联大,但多数时间仍住在一起。抗战胜利后,老金与梁家重返北平,三人在清华大学任教。

仰止当世,光照来人。人在一生中可留下供人评说的东西太多,林徽因因才气与美貌,在当时招来的嫉恨与不满未必在少数。然而对她最公允的评价,还是如同墓志铭所言:这里埋着林徽因,一位诗人,母亲和建筑师。 

倘若还要记起她的坚忍与真诚,那么她一生的病痛,以及伴随梁思成考察的那些不可计数的荒郊野地里的民宅古寺足以证明,她为那些亲朋好友的离世而歌哭的眼泪也足以证明,她确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