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元宵节,这也是我国民间最大的娱乐性节日。说到闹元宵,人们马上会想到明代唐寅的《元宵》诗:“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赛社神。不展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此景此情,真是让人回味无穷。可惜时下,我们的许多民俗节日正在变淡……
元宵盛景曾经有
“三十的火,十五的灯”,元宵是过年的“压轴戏”。这一天,一切活动的主题强调“乐”和“闹”。这里面传承的是怎样的一种传统文化?元宵节前,记者采访了省民俗学会会长、山东大学教授李万鹏。他说:“这个节因万民张灯,被称为灯节;又因为家家都要吃元宵,亦称元宵节。中国道教称之为上元节,说是天官老爷的诞辰,此日庆贺,天官便会赐福于万民。民间则笼而统之总称为‘正月十五闹元宵’!”
据介绍,正月十五张灯,可追溯到西汉时代。汉武帝崇信泰一神,在正月十五,从黄昏开始,通宵达旦用盛大灯火予以祭祀,开了先河。汉明帝时,为了弘扬佛法,又下令正月十五日夜在宫廷和寺院燃灯表佛,加入了佛教的内容。此后,便进一步演变成民间的盛大灯节。汉时放灯,仅为一晚。唐玄宗时延长为三个晚上。北宋时又延长到五个晚上。明代朱元璋规定从正月初八晚上开始张灯,至十七日晚上落灯,长达十个晚上,是灯节最长的时期。清代改回张灯五夜,从十三日晚开始,十七日晚结束。
说到我省元宵节的民间习俗,我省的花灯可谓种类繁多,各有特色。面灯和萝卜灯的农家气息浓厚,而彩灯的都市特点比较突出。过去胶东、鲁中和鲁西南地区习惯用豆面和玉米面做成十二生肖灯、十二个月的月灯,做工精细,形象逼真。把灯摆在窗台、门砧、桌子等地方,这种吉祥的光照到哪里,哪里就驱妖避邪除百病,并有祈求作物丰收的意思。滕州(县)的萝卜灯别具一格,利用萝卜的自然颜色雕成各种花样,到了元宵节夜晚,孩子们提着满篮的灯到村外放灯,从村口一直摆到山上,远远望去,那灯景像是天上的银河,好看极了。德州有灯会三日(正月十四、十五、十六)的习俗,街道上挂满花样繁多的彩灯,有内容连贯的套灯、形态各异的散灯、端庄华丽的牌坊灯、变幻莫测的盒子灯。曹县有一种特别精致的雪花灯,一个巧匠一年才能制作出来,灯体洁白透明,点燃后光芒四射,像夜明珠一般。博兴的照灯习俗也很有意思,孩子们提着灯围着枣树转圈,嘴里不住地念着“嘟佬嘟佬,开花结枣”,边照边念,枣子就能丰收了……
元宵节是“闹”节,因而我省各地的游艺活动丰富多彩。最突出的是杂耍,像狮子舞、龙灯舞、高跷、旱船、花棍、秧歌、赶毛驴等,传统的旱船《打渔杀家》《王小赶脚》让人百看不厌;德州的高跷能背着脸打一百单八棍;鄄城的龙灯舞得最为精彩,锣鼓鞭炮之中,巨龙翻飞,所到之处观者总是人山人海。庙会也是元宵节里最“抢眼”的地方,费县玉皇庙会在正月十五这天举行“送驾”仪式,前面是八杆彩旗,其后是锣鼓队、高跷队、旱船、狮子舞,场面大又热闹,真是让人留连;滕州(县)的“打花”更有意思,人们用铁锨端着烧融的铁水,向树林中扬洒,真是火树银花,飞珠溅玉,让人拍手叫绝……
“当然,这些场面大多已成为回忆了。”李万鹏说道:“现在‘闹’不到那样的程度。我们的节日中民俗的东西越来越少了,元宵节还好一些,中秋节里的民俗活动几乎快成‘白开水’了……”
节日“饺子”应装“民俗馅”
在李万鹏的家里,记者看到了他积攒多年的“宝贝”。他打开一个大橱子,里面装满了他收藏的我省各地的民间艺术品,像布娃娃、泥娃娃、泥兔、蝈蝈葫芦、虎头鞋、内画壶、香荷包、印花布等等。他拿出一个桃叶虎说,这种用桃叶做的虎很讲究,何时采摘桃叶,用什么朝向的叶子都有说道,而后精心编贴而成,每到过年的时候人们拿出来挂在墙上。可眼下真正会做这种虎的只有莒县的一位老艺人,而这位艺人已经八十多岁了,但没有人愿意学这个手艺,桃叶虎面临着失传。我省的许多民间艺术都面临这种境况。诸多的民间艺术都是以节日为载体的,比如花灯、泥兔、剪纸等,民俗节日“冷”了,自然就为它的传承带来困难。反之,节日的“饺子”装不进“民俗馅”,吃起来能有啥味道?所以要节日“火”起来,首先要让民俗民艺“活”起来。
最能体现节日特色的是乐调,我省过去可谓是华夏民族的“乐调窝子”,蒲松龄曾对清初淄川一代的民间歌曲做过这样的描述:“世事儿,若循环,如今人,不似前,新曲一年一遭换,《银纽丝》才丢下,后来兴起《打竹竿》……”从他的十几部俚曲里,看出当时的鲁中小调曲牌有五六十种。但是,现在流传下来的有几种呢?谈到被称做节日之魂的民间舞蹈,李万鹏说,济南大明湖一带群众过去独创了一种“龙虎鹰熊彩云灯”的民间舞蹈,现在也很难看到了;我省南部一种独具地方特色的鼓舞形式舞蹈“鲁南花鼓”,广饶一带的“罗汉秧歌”,鲁西南的“猫蝶富贵”,寿光的“闹海”,荣成的“牛虎斗”等等,有的勉强能舞起来,有的已经灭绝了。我省三十多种秧歌,现在几乎仅留下了“鼓子秧歌”、“胶东秧歌”、“海阳秧歌”了。
保护我们的民俗民艺,首先要爱它们。出生于龙口的李万鹏从小就对民俗民艺情有独钟,他小时候过年看到贴春联,要问老人们这为什么,看到一些祭祀活动也要刨根问底儿,看到刺绣、剪纸、泥人、糖人更是喜欢得不得了。1955年,他考入山东大学,课余时间最爱读的就是民间故事和民俗类的书。毕业留校任教之后,对民俗民艺更加痴迷。他教授民间文学、民俗学,他到全省各地去采风,他研究民俗演变的规律,撰写有关民俗论著。1988年他与人合著的《山东民俗》包容了岁时节令民俗、衣食住行民俗、人生礼仪民俗、家族乡社民俗、生产贸易民俗、信仰禁忌民俗、游艺竞技民俗等,可谓是一部最详细介绍我省民俗的大书。这本书里凝结了他几十年的心血。李万鹏多年来致力于民俗民艺的收集和研究,成为我国民俗界的知名人士,他多次参加研讨会,并在中国民俗学会第二次、第三次会员代表大会上当选为理事。但是他真正喜爱的还是我们山东的民俗民艺。他说,山东系齐鲁故地,礼仪之邦,蕴藏着丰富的民俗文化资源。
为了我们珍贵的民俗,1985年,山东大学社会学系民俗学研究室(1987年改为山东大学民俗学研究所)在山东各地聘请了120余名“风俗调查员”,对山东近、现代民俗进行考察。李万鹏和民俗学研究人员,除组织全省的民俗调查外,还到全省各地进行实地考察,获得了大量第一手资料。1987年,山东省民俗学会成立,李万鹏被推选为会长之后,山东的民俗调查进入了有组织、有计划的阶段。黄河口民俗考察、泰山民俗考察、山东海洋渔俗调查、微山湖民俗调查、沂蒙山区民俗调查、山东境内运河沿岸民俗调查等,都以图文的形式编辑成书,保留下来。
采访中,李万鹏还提到《民俗研究》,1985年10月,山东大学创办了国内唯一的一份民俗学刊物《民俗研究》,1988年在全国公开发行。作为当时的主编,他主张既刊发民俗学理论文章,也发表民俗学调查资料。辟有论坛、人生礼仪、岁时节日、社会民俗、生产贸易民俗、服饰民俗等三十多个栏目。真可谓是一份民俗文化的“大餐”。同时,我省的《新聊斋》《东岳论丛》《山东师范大学学报》等也刊发了不少民俗类的文章。
李万鹏说,这一切的工作都是为了留住民俗民艺,光大民俗民艺,发展民俗民艺。但回头望望,我们虽努力了,但有诸多民俗民艺还是消失了,觉得很难受,觉得自己愧对了山东这块文化厚土!
民族文化大河应息息不断
“让民俗民艺亮起来,仅靠收集、研究是不够的,仅靠一些民俗工作者也是不够的,要让大家都来重视我们的民族文化。而期待大家来关注传统文化,就要让人们了解我们的传统文化。”李万鹏分析道。山东大学中文系曾在20世纪50年代设立了民间文学课程,由关德栋教授讲授,到了20世纪80年代初,曾培养出民间文学硕士研究生;之后,社会学系本科生开设了民俗学概论和文化人类学基础课,给研究生开设了民俗社会学专业课;同时,还向全校开设民俗学专题讲座,全校本科生开设了通选课中国民俗史。另外,山东师范大学、山东教育学院、山东艺术学院、山东工艺美术学院、烟台师范学院、烟台大学、青岛教育学院等也分别开设有民俗学概论、民间文学、山东地方民俗、中国民俗文化专题、民间美术等课程。学生们从“学”上知道了民俗民艺的内容,从思考中了解民族文化的珍贵和精彩,这样做无疑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李万鹏还高兴地告诉记者,民俗课已向中小学延伸,目前《齐鲁文化》和《领略山东民俗》两本教材已在济南部分中小学试用,其中《领略山东民俗》里,就包括了剪纸、泥塑与面塑、年画与对联、上马饺子下马面、二月二、扭秧歌等民间传统工艺和风俗。相信通过学习,会有更多的年轻人和少年儿童对我们的民间文化产生兴趣,进而投入到保护、抢救民间文化的行列中来。抢救并不是全部抢救,继承也不是完全继承,对于一些迷信色彩较重的东西,影响人们的身心健康的东西,我们应该自觉地扬弃;对于难以与现代生活相融的,或难以适应现代生活的,我们要进行改造。山东大鼓过去是一种民间乐调,后来唱得大红大紫,再后来又受到冷落,近个时期,济南市曲艺团将其在节奏、行腔上进行了改造,一下子又“红”了。我们许多民间乐调、舞蹈都可以改。这是挽救的一种好方式。再比如唐装的流行,在一定程度上就得益于出席上海APEC会议的国家和地区领导人的穿着。只有在旧的形式基础上不断创新,传统文化的精粹才能得以延续和发扬光大。
民俗活动还要有个好的载体,比如说挂红灯笼,在现代化的高楼大厦上挂和在古朴的古建筑上挂,感受到的是两个味道,这就要求我们还要保护好我们的古建筑。近几年来,李万鹏对济南的芙蓉街、泉城路、鞭指巷、高都司巷、大明湖附近的古老街巷,进行了细致的考察,用图片、文字的形式记录下了这些老街区,一棵石榴树、一丛海棠花,一块镶嵌在门楣上的雕刻,都让他觉得非常珍贵。但眼下济南的这些街区有的已经被商场和住宅小区“吃”掉了。讲到这里,李万鹏十分动情地说:“旧砖旧瓦旧城墙旧街巷并不是不能动,城市要发展,总要会有所扬弃,但关键要看扬什么,弃什么。对城市要有整体的认识和规划,要看百年乃至更长远的一段时间,不能只看眼前利益。有形的物质形态的东西固然重要,无形的活的文化更重要。那些作为承载物的古建筑,承载着过去的城市文化血脉,存留着历史文化的浓浓痕迹,我们要尽量呵护它!试想,元宵节的红灯笼如若挂到这些古街古巷之中,再配以悠扬的民乐,人们的心灵会得到一种多么美妙的享受呀!”
面对时下洋节升温,李万鹏感慨道,2003年的正月十五前一天时逢西方的“情人节”,他看到济南各大商场都推出了令人心动的情人节礼物和商品促销活动。有些商场还在路上设摊摆满了情人节礼品,许多鲜花店的玫瑰脱销。相比之下元宵节的活动则处于下风。前个时期的圣诞节,我省各大城市也火得不得了,许多市民通宵狂欢。洋节注重的是一种气氛,比如圣诞节,有圣诞树、圣诞歌、圣诞宴,如果我们过年时丢掉民俗的东西,变成了一个“吃节”,那就没意思了,没有吸引力了,也就越来越淡了。让民俗唱春节的主角,是恢复节日盛景的重要一步。
他还指出洋节是乘虚而入,这个“虚”就是我们的节日“淡”。他还直言道出影响年味的另一个原因:多少年来,每到春节大家习惯围着电视过年,看一台一台的晚会,似乎电视节目主持人成了节日的主人,演员歌星成了让人笑让人忧的“角儿”。百姓们则到了像学生认真“听课”的被动地位,不能参与其中,盛大节日的文化大餐变成了单一重复的文化菜单,缺乏民族群体的参与。再好的一台晚会也替代不了一个几千年来万众共同参与的古老节日。
李万鹏高兴地告诉记者,几天来他在济南的趵突泉、大明湖和大街上看到了不少的花灯,今年的元宵节比去年热闹些了,这传递出一个信息: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必将带来文化教育的大发展,对于民俗文化的重视程度也会越来越大。他还引用北京一位著名文化专家的话说:“节日是民族和大众的节日,是昭示着祖先智慧创造光彩的节日。让民族节日中几千年积淀传承、丰富多彩的民族多元文化浮出水面。让人们选择自己的方式过一个活生生独具民族特色的节日,让人民创造的活态民族文化大河息息不断,绵延流淌,让所有中国人真正感到自己是民俗节日的继承发扬者和主人!”
□ 本报记者 杨润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