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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照市东港区涛雒镇栈子村有一户郑姓人家。这户人家在极其艰
苦的情况下,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把家中的五个孩子全部送进了
大、中专校门,兄弟几个还分别获得了博士、硕士学位,有的在美国
微软公司取得了骄人的业绩。作品对教师、乡邻、军人等社会各界对
郑家的关怀,对主人公之间的亲情以及他们坚韧不拔的学习精神,进
行了细致地刻画和描写,读来感人至深。
郑鲁(老大):毕业于原山东医科大学,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军
医大学生理学硕士,解放军总医院神经外科博士。
郑全忠(老二):毕业于山东轻工业学院,企业家。
郑全战(老三):毕业于北京大学计算机科学系,本系计算机图
形学硕士,后入中国科学院数学所读博士,美国明尼苏达大学计算机
科学工程系博士。现为美国微软公司工程师。
郑越:(小五):毕业于西安交通大学桥梁系,兰州铁道学院土
木系硕士,上海交通大学博士(在读)。
7月,是美丽的海滨城市——日照市最好的季节。在离城南约三
十华里的沿海公路的东侧,有一片墨绿的松林。这地儿是涛雒镇栈子
村的林地。2002年7月的一天,农民郑淑全老汉带领全家来祭奠故去的
亲人。他带领的是一支不平凡的队伍。他们分别从海外、从全国各地
赶来,里边有四个博士、三个大本和两个大专。他们都是他的孩子。
全家人走到了今天,悠悠几十载,包含了难以数尽的滋味和情感。这
里边有苦难,有幸福;有泪水,有欣悦,也有亲人们死亡的代价!
郑家人口最多的时候共有九口人,只有郑淑全和哥哥郑淑文两个
劳力,改革开放前,每个整劳力全年挣不到四十元钱。凭村里分的粮
食,如果放开吃连三个月都不够,平时全靠当哥的郑淑文捞鱼摸虾、
干点零活贴补家用。家里几次眼看走上出门要饭的路,小三郑全战,
差一点儿送给了别人。尽管生活困难,可郑家硬是有一条不可触动的
规矩,这就是有几个孩子就要让几个孩子上学,能上到什么程度就上
到什么程度。郑芸是郑家唯一的一个中专生,其他哥四个,都是上了
小学上中学,上了中学上大学。要是有出息考硕士,那你就考;有出
息考博士,那就更应该考;你还想出去“留洋”,家里更没得说,怎
么也得撑你一把。郑家的大人们近乎悲壮地把孩子一个个推上了康庄
大道,自己却有的走进了坟墓,有的独身守家中。
1978年,老大郑鲁读到高中了。高一的年度考试,在全学区四门
功课他拿了三个第一,一个第二。但家里的日子毕竟是越来越难了,
怎么办?家里人与老师一商量,考虑到老大的学习很好,就想叫他提
前一年高考。
此刻娘已经病了三年。临近高考的时候,身体已越发不行了,全
身肿得厉害,几次死过去。郑鲁每次放学回家都要守在娘的旁边。这
时娘似乎就有些清醒。不过她对老大陪在身边好像有些不安,表情很
焦急。起初他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直到一次娘费劲地把眼神飘到
他的书包上才明白,娘是想叫他看书。他一不看书娘的心就不会安宁。
从那,每当他陪在娘的身边就会抱起书本儿。这时他们娘俩儿之间就
会氤氲起一种特殊的安静的氛围。他感到自己的心正在和娘默默地交
流,眼泪止不住流下来,迷离了眼睛。
高考要到涛雒五中,离栈子将近二十里地。走小路要近一些,但
要穿过大片的盐田。时值七月,太阳火辣辣的,盐田像一块块巨大的
镜片儿,反射了阳光,不多会儿浑身就出满了汗。他眯着眼,沿着盐
田埂儿走。田埂儿被烤出了白花花的盐碱,把鞋蒸得很热。偏偏鞋袢
儿又断了,只好脱下鞋用手拎着赤脚走。刚把脚放到埂儿上,就烫得
一咬牙。可没别的办法,只有向前走。他心里绕着一缕声息,那应该
是家人的期待。虽然很模糊,却像很沉的鼓棰儿叩打着心扉。脚实在
受不了,就轮换着把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背上搁一搁。想找一处阴影
躲一躲,可放眼看去,全是一片白花花的盐田。他似乎有些委屈,有
些酸涩,有些说不清的哀伤。一阵情感顶上来,眼里一辣,眼泪差一
点儿流出来。可还是抑住了。他知道此刻没法儿祈求什么,只有向前
走。
他连考了三天。考试回来的第三天,娘就去世了。那天,雨虽然
没下下来,却是个大阴天,天上雷鸣电闪。他们兄妹几个趴在娘身上
那个哭啊,手死死地抓着门板,怎么也不让大人抬。他们的哭声拌和
着雷声,撕碎了人心。
从那时起,老大心里就结结实实凝聚了一个决心:他不但要自己
考上大学,而且要给弟妹们做出榜样,让他们也考出去,告慰娘的在
天之灵……高考完后,他一举考过了重点分数线。在填报志愿的时候,
他郑重地填了山东医学院几个字。他想学到本事,为天下像娘一样的
好人治病!
毕业于山东轻工业学院,现在在全省乃至全国皮革界小有名气的
老二郑全忠说,他家里的长者为了供应他们的学业,耗尽了全部心血。
在家里,父亲、大爷和嬷嬷为了叫家里不断顿,真是费尽了心机,尤
其是孩子们的学杂费,每个孩子每学期怎么也得十几块钱,加起来得
几十块。现在说起来似乎是不多,可那是嘎嘣嘎嘣的现钱啊!在当时,
就像一座山似的压在他们的心头。他家是房上房下,院里院外,角角
落落,每条缝子里都难找出变成钱的东西。有时急了,那可真叫“蓝”
了眼!你怎么办?只能用篦子梳似的,琢磨所有能变成钱的办法,那
真是要一分一分地算计啊!
提起老三郑全战,人们都说,从打一上学,他就知道刻苦学习,
各科考试成绩几乎没掉下过年级第一名。他常常饿着肚子去上学。在
校园里,他的坚韧和好学感染着、影响着周围的同学。
他是以高出北大录取线二十多分的成绩踏进它的大门的,而且成
为了当时最热门的计算机科学系的一名学生。他一直有着强烈的进取
心。读本科的时候,他想自己设计一个软件包,支持主要的图像存储
格式,也可以对不同的存储格式进行显示和转换。他的设想其实就是
后来图形研究室担负的国家八五攻关项目的雏形。
为了完成设想,他付出了超常的精力和时间。除了正常的学习,
别的时间他几乎全部粘在了计算机上。当时的研究室在“地学楼”,
每天晚上都要锁门。而晚上是他干活的主要时间,才不管锁不锁门呢!
几乎天天超过半夜,大楼门锁上了怎么办?他就挨个儿看窗户,看见
哪个方便,就从哪儿翻出去。有时干脆就熬个通宵不回去了。实在困
了,把几个椅子并起来,在上面一窝,眯糊一阵儿就算了。一天,实
验进入了一个关键时刻,他竟然不食不寝连续伏机达三十余小时之久,
中间只以白水果腹。直至做完所有应该做的程序,才感倦怠如泥,回
到宿舍,酣睡一天有余。
软件完成后,他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图像之星”。就是这个“
图像之星”,使他获得了北京大学“挑战杯”暨“五四”青年科学一
等奖及全国大学生第三届“挑战杯”团体第一名。
郑家之所以能够支撑下来,孩子的大爷郑淑文起到了关键作用。
按他的能力,完全有机会寻找自己的幸福,但在弟弟的家庭难以维持
下去的情况下,他推掉了数次机会,把自己的命运牢牢地绑在了弟弟
的家庭上。老二记得很清楚,大爷劳碌几十年,到七十多了还要下海
推虾皮儿。这么大年纪了,方圆多少里,真还从来没听说过,家里人
怎么拦也拦不住。网扛上肩,就有些颤微微的。尤其到了十月份,天
也冷了,虾也少了,他还是坚持下海。天冷水凉,岁数大了不饶人,
干一阵儿累得要命,可再受罪也要挺下去。
经常的,当茫茫夜色渐渐围上大海,在朦胧的海水里,还会有一
个孤独的身影起伏在浪岭上……
可以说,他的几个侄儿都是接受了他的启蒙教育,才走上了学习
这一条路的。在他们刚刚懂事的时候,他就整天把他们揽在怀里教他
们知识。更绝的是他教侄儿们算算术的方法。从扳着手指头让他们熟
悉十以内的概念,再教他们简单的加减。有了初步的计算意识,就教
他们背“小九九”。到了一定的火候,就开始朝他们念叨一些数学题,
什么:“老母猪,十八个奶,走一步,甩三甩,一共走了十八步,问
你甩了多少甩?”等等,别看这些题有着游戏化、世俗化的色彩,内
涵却是很丰富、很深奥的,有的其实就是多元方程。对学前儿童来说,
较早、较成熟的掌握了这些,对启发数学思维有着绝大的好处。之所
以他们兄妹的数学一直很好,在同级中间出类拔萃,可以说这种教育
起了决定性作用。
侄儿们回忆说,大爷真是把教他们当成一项大起天的事情了,是
和他的生命、命运粘混在一起了。是那么倾尽心血,又是那么自自然
然。
大爷的癌病到了晚期,生命垂危的时候,正是小五考研究生的关
键时刻。小五回家看他,他硬把他撵回了济南,说考不上就不能来见
他。其实,在大爷的督促下,从1998年开始,已经参加工作了的小五
已经连考了两年,都没考上。他也曾几度犹豫,但一想到病中的大爷
和家人,就又咬牙坚持了下来。
2000年,他接到兰州铁道学院土木系硕士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的
时候,大爷已经去逝了。报到前夕,他回家来到大爷坟前,哭着烧了
纸,并告诉大爷:“大爷,俺听您的话,考上研究生了!俺一定要好
上学,学出个样儿来,您就放心吧!”
2002年,他又接到了上海交通大学的博士研究生录取通知书。
今年春节,孩子们都要回来了。在郑家的家门里,连同在美国读
博士的三儿媳妇,一共有四个博士,他们又要团聚了……
瞿旋:山东省作家协会委员,日照市作协副主席、秘书长,一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