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吃雪糕的当儿,姨妈在查看我这个小小的温课环境,爸爸跟
在她后面。
终于,姨妈转身作出了一个总体判断:“不行!这是让孩子住监
狱!搬到我家去住。为什么一定要赶在今年考?急急忙忙考得上吗?
温课一年,两年也行,后年与益胜一起考。”益胜哥虽然比我大一岁,
但比我低两级。
要我在家温课一年到两年再考中学?这是我万万不能接受的,因
此我的立场立即站到了爸爸一边。我一再说明,住在这里非常舒服。
爸爸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又用手势阻止我,怕我讲过分了,让姨妈难
堪。
姨妈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把我拉到她跟前,换了一种非常温和的
语气说:“你要有思想准备。虽然都一样叫小学、中学,上海与农村
的距离非常大。就是在上海,一个地区与一个地区,一所学校与一所
学校,差别也非常大。你看益胜,天天那么用功,就想转一所区里的
重点小学,几年都没成功。你今年先考着试试也可以,我先帮你打听
打听,找一所录取线最低的中学……”
我知道姨妈为我好,但我从小听不得窝囊话。听到“录取线最低”
之类就受不住了,抬头看爸爸。
爸爸显然也有点不高兴,特别是姨妈说“我先帮你打听打听”这
样的话,好像他做父亲的在这件事上什么也没做过。他便对姨妈说:
“已经找了一所中学。”
“在哪个地区?”姨妈问。中学数量太多,校名说不过来,只能
问地区。
“玉佛寺北边。”爸爸说。
“哦,那是药水弄了。”姨妈理解地点头。药水弄是当时上海生
活层次最低的棚户区,可以想象那个地区中学的质量。
“离药水弄还远,是重点中学。”老实的爸爸也开始话中有话。
“区重点?”姨妈非常惊讶。
“市重点。”爸爸平静地说,“去年大学录取率是全市前三名,
与上海中学和松江二中并列,但那两个中学太远。”
其实爸爸当时对我并没有把握,但偏偏要在姨妈面前表现出他这
个平时讷讷寡言的妹夫也会做一些大事,而且做得不露声色。
姨妈一听,知道爸爸今天与她有点顶上了,便笑一笑,低头问我:
“敢去考吗?”
我说:“敢。反正高的低的都没有把握,一样。”
姨妈抬头对爸爸说:“这不是小事,等他妈来了再仔细商量吧。
这两天秋雨不去我们家啦?”
爸爸说:“等考过以后吧,怕去了你太客气,他反而不专心了。”
姨妈说:“这倒也是。益胜天天在边上,只顾玩了。”
看得出来,姨妈开始变得有点气馁,这是以前很少从她身上看到
的。
爸爸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姨妈和益胜哥哥走后,他一直在
唠叨,好像是说给我听,又好像是自言自语:“以前总是你姨妈好胜,
今天连我也好胜了,这实在不太好。……一个人有孩子在旁边就会好
胜……”
我问爸爸:“姨妈要我到她家里去住,她家什么样?很大吗?”
爸爸说:“姨妈完全是为你好,为我们家好。她很苦,再过几年
你就知道了。”
其实哪里需要几年?妈妈到上海后当然要去姨妈家,回来悄悄给
祖母说了很多,祖母一直叹气。几个舅舅来我家也会轻声与我爸爸妈
妈说起姨妈的情况,然后一起作一些讨论。这一切,当然瞒不住我们
小孩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