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惠人又怎能忘记生命历程中的一九八六呢?一九八六年三月初 的一个夜晚,赵安邦顶着早春的寒风,骑着自行车,独自一人赶到刘 集乡他家来了,说是找他喝酒,挎包里还装着一份卖地试行方案。是 卖地,不是他设想的无偿分地,按方案设计,每亩地根据好坏,以三 百至五百元的价,向签过承包合同的农民出卖。 赵安邦那天心情很好,有些兴奋,呷着酒,拍着他的手背,亲呢 地说:“你这个笨胖子,也不想想,不收点钱行吗?以后你这个乡党 委书记还怎么当?农田水利用什么钱搞?每亩三五百元并不算多,从 农民这方面说,应该能够负担得起。而从你们乡政府这边说呢,就是 笔大资金啊,十几万亩地卖了,就是五六千万啊,可以考虑建立一个 农业基金,存在银行里有利息,搞投资滚动发展有利润,搞农田水利 建设就有钱了,将来还可以作为农业产业化的发展基金嘛。” 钱惠人酒杯一放,当场把问题提了出来,“赵县长,每亩地卖三 至五百元不算多,可很多农民还是买不起啊!就拿我家来说吧,八亩 六分地,得三千多块!我一月的工资三十六块,想结个婚都没钱,一 下子哪拿得出三千多?何况农民了!” 赵安邦说:“这个问题我和天明书记已经想到了,胖子,你看这 样行不行?地款分三年或者五年交清,另外,信用社也可以搞抵押贷 款,把土地证押给信用社贷款。一次性交款给些优惠,再加上分期付 款和贷款,我看完全能启动。” 要命的选择就这样摆在了面前,那晚,在昏暗的灯光下,面对赵 安邦严峻的面容,他不是没有退路,他完全可以不冒这个风险。然而, 作为一个对土地有着深厚感情的中国农民的儿子,一个深知农村现状 的基层党委书记,这个险他还是决定冒了。 刘集乡的卖地方案试行了不到两个月,全乡十几万亩地卖了只一 小半,风声便传到了县长兼县委副书记于华北的耳朵里。于华北极为 震惊,一边亲自出面,跑到刘集乡紧急叫停,一边向文山地委书记陈 同和汇报,把赵安邦和白天明都给卖了。 陈同和当天发文停了赵安邦的职,亲自带着调查组下来了。 钱惠人心里一片灰暗,觉得反正自己完了,没必要把白天明和赵 安邦再搭进去,再说,赵安邦也打过招呼,不能牵涉县委、地委,于 是,便说:“陈书记,这事和白书记、赵县长可真没关系,就是我自 作主张嘛。第一轮土地承包中出现了一些新情况,我是向白书记、赵 县长汇报过,但分地的事我提都没敢提,真的!” 陈同和拉下了脸,“你在赵安邦面前也没提过吗?不但提了,还 得到了赵安邦的支持,连那个分地试行方案都是赵安邦搞出来的,赵 安邦同志自己都承认了!” 钱惠人知道,赵安邦已被停了职,所以,听了这话并不意外,明 知保不下赵安邦,却还硬挺着,“陈书记,你这么一说,我倒记起来 了:分地的事我好像和赵县长提过一次,当时就挨了赵县长的批评, 赵县长说我喝多了,让我想都不要想!哦,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 赵县长还骂我小农意识,说我想当地主……” 这场谈话把陈同和气得够呛,据调查组的同志后来告诉钱惠人, 陈同和对他有个评价,说他睁着眼睛说瞎话,政治品质恶劣,要开除 他的党籍。钱惠人当时也觉得党籍可能保不住了,甚至连公职都保不 住,就更不怕了,在嗣后和调查组成员的一次次谈话中,竟然坚持错 误立场,继续大谈把承包地分给农民的种种好处。赵安邦得知这一情 况后,既感动,又着急,让新婚的老婆刘艳带了句话过来,“留着青 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一听就明白了,这才开始转弯子,写起了“ 深刻检查”。 没想到,搞到后来,党籍还是保住了,省委书记刘焕章亲自做了 批示,对他“留党察看,以观后效”。公职也保住了,虽说刘集乡的 党委书记不让当了,粥还是给喝的,当年九月,便到县计划生育办公 室做了喝茶看报的副主任。两位领导也调离了,白天明带着个严重警 告处分,离开文山,到宁川做了地委副书记。那时的宁川和文山不好 比,文山是北部重镇,宁川是南部不起眼的小市,干部使用上一直比 文山低半格。赵安邦则给了个行政记大过处分,安排到文山最穷的白 山子县做了分管工业的副县长。当时白山子的工业只有一个编织厂, 三家小饭店,和十几个乡村合作社。白山子乡镇企业的崛起还是后来 的事,也是在赵安邦手上起来的。 到计划生育办公室喝茶看报,和于华北见面的机会就多了。这场 风波让于华北成了最大的赢家,人家于县长政治上坚定啊,成了地委 陈同和书记欣赏的干部,后来就一步步上去了,从于县长变成了于副 市长,又变成了于市长。未来的于市长对他挺关心,在县委大院见了 面,有时会拍拍他的肩头说:“小钱哪,不要发牢骚,不要埋怨组织, 还得好好干啊,你还是有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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