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过基层工作经验的人对农村计 划生育之难搞都有深刻的体验。10多年前,我们班的天才诗人兼 书法高手黑志摩(此人才华横溢面如黑炭,故得此雅号)被分配在一 个乡镇工作,写信告诉我们他每天变换欧柳颜赵在大街上刷写标语, 内容大多与计划生育有关,如:“一胎带环儿,二胎结扎,小孩落地 就犯法”,“计划生育,丈夫有责”,等等。再后来告诉我们,着手 具体工作了,每天忙于“要钱”(提留)“要粮”(公粮)“要命” (计划生育),尤其是最后一项,简直不是人干的———村民超生, 不屈不挠,虽罚款拆房亦无所惧。他说他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热 衷于生孩子,在发达国家里,生一个孩子可以获得大量的政府补贴, 几乎是政府求着老百姓生儿育女,但还是没人愿意生,连北京和上海 这样的国内城市,人口也出现负增长了,唯独他们这些乡镇工作者, 还要为计划生育而饱受煎熬。 时光荏苒,十几年转眼过去。今天,我们已经习惯于从经济学的 角度来思考生活中的各种现象,对黑志摩的问题当然也可以进行相应 的经济学分析。从经济学的角度看,人们做什么事情总是出于成本与 收益的比较,只有在成本小于、至少是不大于收益的情况下,人们才 会去主动地去做一件事情。生孩子也一样。 在农村,特别是一些贫困地区,生孩子的成本相对较低,根本的 原因,是农村普遍存在的失业状况。据国际劳工组织和中国劳动部19 95年的联合调查,我国农村非公开的隐形失业率为31%,贫困地区这 个数字会更高一些。这意味着,三个人的活儿两个人干就足够了,省 出一个人来生孩子,并不影响家庭的实际产出,也就是说,农村严重 的就业不足使一个家庭生孩子的机会成本几乎为零。 与就业不足相伴随的必然是收入微薄,生活水平低下,孩子的养 育成本因此也就很低。贫困地区的孩子,不会有进口奶粉、名牌衣服 以及各式各样的营养品,也不会有新鲜水果、营养食谱和定期的健康 检查。大多数的孩子不知道什么叫变形金刚超级赛车,也不会玩儿数 码宝贝铁甲小宝,泥巴、土块、牲畜、大自然是他们天然的玩具,他 们中的许多人可能连上学的机会也没有,更不用说弹琴、绘画和上各 种各样的辅导班了。孩子长到10多岁的时候,就可以帮大人干活了, 甚至可以到城市中去当花童、报童、擦鞋童等,挣钱养家,这时他们 就从家庭的成本栏跳到收益栏了。 长期的贫困使家庭可供积累的财富有限,加上商业、金融、保险 等服务体系不完备,社会保障缺乏,农村人口的养老主要还是依赖家 庭成员。儿子作为家族血缘的延续者,在承担养老责任上通常被认为 具有更大的稳定性。这是中国几千年的农业社会中多子多福思想的经 济根源,也是村民百折不挠顽强超生所追求的主要收益。农村超生基 本上是以生儿子为目的的,万一不幸生了女儿,常常会送给别人收养 或干脆遗弃。养儿防老的观念之下,儿子似乎是一项特别的财富,拥 有儿子的心理满足感也构成超生收益的重要内容。 与农村相比,城市生孩子则是成本高收益低,职位越好收入越高, 生孩子的代价越大。一个女人,如果寒窗苦读十八年,拚拚杀杀才争 取到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动超生的念头。生一 个尚属人生经历之必需,再要多生,绝没可能,纵取消党纪国法之限 制也无不同。同时,城市里相对较高的收入和储蓄水平、较完备的社 会保障体系以及便捷的商业服务系统,使父母在养老的问题上对子女 的依赖性大大降低。我同事王蔚教授号召大家老了一起去住老年公寓, 可以打扑克搓麻将,千万不能指望“那群肯德基喂大的白眼儿狼”。 既不依赖子女养老,生男生女对城市的人来讲也就无所谓,似乎生女 孩更理直气壮一些。作家刘玉堂曾经说过,济南像个大县城,与县城 的最大区别就是丈母娘训起女婿来更厉害一些。 总之,计划生育问题,存在复杂的经济根源,不是简单的“重男 轻女”、“封建思想残余”所能解释得了的。马克思说过经济基础决 定上层建筑,思想上的东西最终总要归结到经济上去。拿以上观点请 教于黑志摩,他竟然大为赞同。黑志摩现在已经熬到“冒号”(领导 ),经常坐着大红旗来济南公干。他说现在日子舒服多了,计划生育 基本上没有什么阻力,村里年轻的要么外出打工,要么忙着在家挣钱, 房子盖得一家比一家好,没有人动超生的念头。想想当年拆房抓人的 情景,真是不堪回首。所以呀,我说,一个国家要想让它的人民循规 蹈矩遵纪守法,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们工作,让他们过富裕舒适的生 活,这一点,你将来官至公卿时,千万不要忘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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