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人为shoppingmall眉飞色舞的时候，当
　　shoppingmall像一个巨无霸一样矗立在城市的中心或是边缘，以
一个巨人般的姿态涵盖了所有与购物有关的生活方式的时候，当shoppingmall
穿着高档消费的闪光外衣横空而出的时候，我想，又一种形式的梦魇
要到来了。我不想让一周仅有的两天休息时间被掌玩在shoppingmall
巨大的手掌里，的确，那里可以购物，可以喝咖啡，可以和朋友们边
走边聊，享受着shoppingmall设置的各种主题，但是，要命的是，一
切都被规定化了，就像小时候被大人带着到一个游乐场，只不过这个
游乐场是成人式的，或者是大人或小孩可以一起嘻嘻哈哈玩上一整天
的，没有奇遇，没有刺激，更重要的是，没有了想象———我想，我
要穿梭在城市中，寻找一种疯狂的街道，一种不同于shoppingmall式
的购物休闲，一种真正从容而悠闲的，自然而然的，
　　充满未知的、诱惑的购物与街道———一种让人性淋漓发挥的疯
狂街道。
　　那年在大理古镇的洋人街上玩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来到了一个世
外的街道，其实与古镇上四平八稳的商业街只隔一个路口之遥，这里
却是另一个乐园。乐园，的确是，每天享受着大理的纤尘不染的阳光，
中午到任何一个酒吧里要上一份午饭，或者米饭伴菜或者一盘沙拉，
酒吧里的服务生把盘子放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总会有这样一种感觉，
觉得做饭原来这么简单，根本没有为柴米油盐生计所累，不像在城市
里任何一个饭馆，端上来的菜总是那么复杂，含含糊糊，吃起来你能
感觉到这道菜做起来的复杂，于是，城市永远是一个让人为日常生计
奔走的地方。所以，那条街就像乐园一样，走在那条街上，除了享受，
脑袋空空。晚上，喝酒，不认识的人聚在一起，谈笑风生，聊得快乐
了，碰上一杯，不快乐了，争执起来，那争执也是诚挚而理直气壮的，
都不得在为了捍卫真理，心里装着真理的人总是比较可爱的，那条街
就更像是乐园了，因为乐园里总是出没着可爱的人。
　　有真理便有诗歌，我仍然记得不知是哪个酒吧的伙计或主人告诉
我的几个故事，先说这条街上的酒吧主人或伙计吧，那个时候，洋人
街还没有这么多的人，很多酒吧只有一个人，主人伙计兼于一身，平
时坐在门口停莛椅子上，见到熟人或者看上去对相的人，招呼过来，
喝杯酒，如果中午有人吃饭，那你就看不到主人的面了，他忙在厨房
里。云南人天生对蔬菜有特别的感觉，而蔬菜无疑是熟得最快的食物，
或者干脆就生吃。于是，三下五除二，一盘盘端了上来，这时主人笑
嘻嘻地坐在桌边陪那些吃饭的客人聊天，身上粘着烟油味，可爱极了，
像是他邀了几个朋友在他家吃饭一样。这是主人，大理街上的伙计就
更有意思了，很多伙计是游侠，一点不夸张，我在那条街上认识了好
几个人，我觉得他们活在一种古代的气息中，或者是来自某个大城市，
或者是某个小城市，总之生活中发生了点什么事情使他们想出来走走，
没想到一走就没有停下来。他们到了这里，觉得是个修整自己的不错
的地方，于是打听哪家酒吧要人手，一日三餐和一个住的地方就够了，
工费免了，于是，在街头经常能看见这样的闲人，无欲无求。
　　这条街上还住着一对保加利亚的夫妇，他们每天做的事情就是上
午，丈夫在家里写出一首诗来，晚上，他的妻子伴着烛光大声地朗读，
他的妻子坚信，明年他的丈夫一定是诺贝尔诗歌奖的获得者，但是已
经两三个“明年”过去了，没有任何来自诺贝尔的消息，他们也不以
为然，仍然与诗歌一起生活着。这对保加利亚夫妇不懂中文、英文也
不好，后来的故事也就没有人知道太多了。
　　一位朋友，是一个官员，到云南出差，想去大理转转，上级领导
立即打电话给大理的一位领导秘书，要他在大理陪这位出差的人，于
是他们，两个男人在一个傍晚走进了大理古镇，官员对秘书说，你要
不陪我了，我是在玩，可你是在工作，是上级给你的任务让你陪我的，
我哪里好意思我在玩的时候让你工作呢，你还是回去吧。秘书说，我
走了，你一个人在这儿太寂寞了，官员说你现在看着我走进任何一个
酒吧，十分钟后如果我还是一个人在那里的话，那我听你的一切安排，
要是十分钟后我不是一个人的话，你自己就回家吧。于是秘书亲眼看
到官员走进了一个酒吧，一个人坐下来，要了杯酒，果然不出十分钟，
官员身边坐下来了好几个人，先是酒吧的老板娘，接着是几个游客，
其中有一个老黑和一个美国姑娘。没想到他们聊得那么开心，频频地
碰杯，大家都醉了，不断地向老板娘要酒，老板娘烦了，说因为我疯
了，你们想喝什么就自己去取吧。后来又来了两位流浪音乐人，于是
大家跳起舞来，跳出了酒吧，在窄窄的街道上跳起来，相邻的酒吧有
乐队在演出，也抱着乐器走了出来，就这样，一呼百应，整条街上的
酒吧外面，拿着酒瓶子跳起舞来。
　　我想要的正是这样一条街道，一条疯狂的，释放的，充满未知境
遇的街道。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头，拉丁舞的精魂在这里时时闪现，那舞步
里的沉默与对抗，放纵与压制，挑逗与被挑逗，在阿根廷烈日炎炎的
街头，跳舞的人挥汗如雨，气质却冷酷异常，那无声的铿锵，无规则
中的规则，节制中的无节制，是热情背后的冷冰冰，是默而不宣亦进
亦守处处操纵主动权的对峙。走在这条街上，你感到空气中浮满了金
黄色的辛辣的胡椒粉，你感到某种震荡使你想扔掉手中的一切累赘，
在这条街上飞奔起来，穿过白色的房子黑色的屋顶，穿过街头拥挤的
人群棕色的皮肤和女人金红色的嘴唇，你听到自己飞窜的血液与身体
的有限性势不两立，这种优雅而又疯狂的暴动足以把你击倒。
　　电影《情迷六月花》里的街道，昂莱丝在那里作出了她一生中至
关重要的选择，亨利在那条街上的一个住处，当他要赴约时面对镜子
刮胡子，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他用手指把嘴角往上拉了拉，成为微
笑的样子，尽管他几个小时前还愁眉不展，那条街的魔力使他坦然而
放松，那是巴黎平民自发形成的天堂街道。《水之乡》里的啤酒镇狂
欢节游行的街道，有另一番魔力所在，那个镇子律法森严，因为有一
个偌大的啤酒作坊而让人放松的街道，成了镇子里抑郁症患者的疗养
院。《诺丁山》里的诺丁山，那条热闹的街上，住着没落的建筑师夫
妇，书店老板，他们都有着也许对一个小人物来讲是惨遭打击的事情，
但是一个大明星却在这里有了非凡的奇遇。
　　总之，那些真正“有意思”的街道，一定是自然而然形成的，在
形成的过程中也携带了长久磨合出来的文化，随着时间的推进，那些
特有的文化不断地交汇，重创，于是表现出了独有的自发的气质。这
些不是商业所能规划出来的，它一定离不开商业，而商业也一定不能
赋予它魔力，那种大规模形成的商业步行街，高档的shoppingmall，
给购物带来了多种的乐趣。一切都被规定好了的shoppingmall，里面
肯定还有警察，有保安人员，一定是井然有序的，街头歌手一定不会
在里面演唱，shoppingmall的老板一定会找乐队来，在专门开辟的地
方演出，也一定不会有摇滚乐，重金属，不会有放纵，不会有释放—
——
　　而人的本性就是释放，文化所带来的疯狂是最文明的一种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