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动了考博士的念头之后，
　　曾写一篇《博士满街走》，自怜自艾。现在拿出来，从信息经
济学的角度略加点评。
　　有天下午，在幼儿园门口等着接孩子，不小心踩了一个人一脚，
抬头一看，是阿彦。
　　阿彦说：“嗨，你知道吗，你踩着博士了。”
　　我说：是啊，现在在我们学院，随手扔块西瓜皮，数不清有多
少博士脸上开花呢。
　　谁让我们命苦呢，阿彦说，赶上一个这样的时代，人人都得考博
士，仿佛没有博士学位，到食堂卖饭，人家都嫌你资历不够。（信息
不对称影响着交易的达成，交易中的一方必须要向另一方发出信号，
消除不对称。在劳动力市场上，一个最重要的信号就是文凭。中国古
代的科举制尽管所学的四书五经全无用处，但至少提供了一种智商的
信号。所以废除科举后，慈禧太后困惑地说国家以后怎么选拔人才呀
）
　　我说，都一样，现在连庙里的和尚都忙着评职称呢，评上高级职
称，才可以享受单间僧房。
　　阿彦说，要是在旧社会，三十多岁的女人都该娶儿媳妇了，现在
还得拼死拼活地读博士。
　　行了吧你，我说，你总算是博士了，我们还得艰苦奋斗、垂死挣
扎呢。
　　阿彦说，伤心事不堪回首，就此别过。
　　阿彦从一年前开始准备考博士，头悬梁，锥刺骨，清晨5点起来
背英语，深居简出、闭门谢客，拔了电话，关了手机，孩子送到乡下，
在地下室的杂物间置一书桌，埋头用功，上周总算收到了录取通知。
可怜昔日水灵灵一姣美女子，现在是半头白发一脸皱纹，早早地踏入
了老太太行列。
　　望着阿彦在风中飘舞的白头发，我心中禁不住升起兔死狐悲之感。
自从端了教书的这个饭碗，耳边天天叫响的就是职称啊学历呀，今天
你硕士，明天我博士，相逼之下，人人奋勇，个个争先，日子像在针
尖儿上过。（竞争导致资源利用效率的提高。个人对文凭的追逐，使
社会的人力资本存量得以不断提高。
　　）台湾在上个世纪60年代有句话叫“硕士多如狗，博士满街走”，
形容当时的台湾文凭泛滥之情形。眼看着四周博士一天多似一天，真
是想不明白一个学位怎么就那么重要。邻系的赖头阿三话都讲不清楚，
功课一塌糊涂，一百以内的加法借助计算器还要算三遍，兼之好色贪
财，勒索男生，调戏女生，只因为不知在哪儿弄了个博士学位，竟然
转眼间成了专家，评上拔尖人才，享受起政府津贴来。（信号的混乱
会导致市场的无序。红绿灯乱了，满街的车水马龙就会失控。赖头阿
三手持博士学位，其他的博士也就有了赖头阿三之嫌疑。寻找这种信
号混乱的制度根源，很自然地就把就业领域、教育领域的非市场化资
源配置方式及背后的产权和竞争问题联系在一起。）回想一下人家当
年的北大，沈从文先生连小学毕业证都没有，胡适之校长还不是照样
聘了来当教授，放在现在，当门卫也得走后门。（文凭是劳动力市场
最常用的信号，但不是唯一的。沈从文的才华和文笔也是信号。这种
信号的供给受特殊人力资源的限制，稀缺而昂贵，不是一般人能指望
得上的，所以，芸芸众生最后只有呼啦啦奔着文凭而去。
　　）牢骚发了一大通，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既然拿不出人家
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概来，当然就得咬牙硬撑。再说，仰天长
笑出门去，潇洒是潇洒了，可一家老小让谁养活，柴米油盐衣食住行
谁来支付。说不得，自古华山一条路，咬咬牙，考博士去也。
　　回到家，把地下室整理一番，把阿彦的事迹又回想了一遍，然后
决定拔电话关手机。壮烈之前，先给好友阿南打了一个电话，把阿彦
的事迹给她复述一遍，以期能激励起她的斗志。谁料她在电话那端哇
哇乱叫一番，然后竟道：“我觉得还是我的头发重要啊。没有博士学
位天会塌下来吗？会死人吗？No。
　　”在四下一片磨刀霍霍声中，竟然仍有此等邋遢惫懒之徒，也算
是学院一大奇迹了。为她的气定神闲所折服，忍不住赞她一句：“真
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啊。
　　”也是，一个人真的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勇气来了，一个博士
学位又算得了什么？（一个人是否选择发送某个信号，是出于对信号
发送的成本与收益的比较。每个人对成本和收益的看法不同，如同死
猪和活猪对开水的反映不同。但信号的重要性却毋庸置疑。孔子嘴里
说：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好像对信号不在乎，其实他周游列
国游说诸侯不就是在发送自己的信号吗？）
　　◆特约撰稿人郭艳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