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对于湖南长沙市的150多万市民,将格外漫长。 因为从今年11月30日起,可能一直要持续到明年3月份,这里的 市民,将分区分片“享受”每连续供电3天之后,停电24小时的“待 遇”。《长沙晚报》11月27日的报道中,已经赫然出现了商店秉烛营 业的景观。 长沙并不是惟一的例子。从今年春天就开始逐渐浮出水面的电力 危机,在盛夏季节达到一个短暂的高峰之后,这个阴影至今仍然挥之 不去,范围先后涉及全国几乎2/3的省份。有人戏称,中国电力市场 又退回到了20世纪80年代。 仅仅是电力吗?似乎没有这么简单,入秋之后,柴油的紧张情况, 从珠三角到长三角,从福建到浙江,已经成为一种新的“流行病”。 即使在北京地区,限量供应的情况也再次出现,就差没有“凭票供应” 了。 或许其中不乏天气等因素作祟,但当中国第一产煤大省山西也出 现煤炭供应短缺的情况时,这一切就多少有些黑色幽默的味道了。 在能源市场的这一连串“多米诺骨牌”倒下之际,11月15日到17 日,由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以下简称为“国研中心”)主办的“中 国发展高层论坛:能源战略与改革国际研讨会”更显得不同寻常。 会议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17号楼召开,北京刚刚下过一场初雪, 但与会人员显然已无心于窗外的风雪阴晴。 “中国能源问题,已经到了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改革没有出路的 地步。”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与会能源界资深人士说。 这种声音在会议上并不孤独。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能源研究所 (以下简称为“能源所”)副所长戴彦德在接受《财经》采访时,也 表达了类似的观点:“所有的眼前问题,都是因为长期战略没有处理 好造成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在过去的10年中,将各种能源统一考虑的“大能源”呼声虽然 一直没有中断,实质性的突破却乏善可陈。自从能源部在1993年的机 构改革中撤销以来,中国在几个主要的能源行业相继实行了市场化的 改革,从煤价放开到石油行业重组,再到电力改革。随着改革的推进, 公司的身影在这些行业中渐次清晰,然而,今年爆发的一连串能源危 机却使人们前所未有地认识到:在分散的公司决策之外,一个有效的 能源协调机制对这个国家的经济生活有多么重要。 “能源账单” 到2020年,要实现GDP(国民生产总值)翻两番的目标,我们要 支付多大的“能源账单” ?作为国务院最为重要的智囊机构,国研中心显然很愿意来回答 这个问题,这也是决策者制定中国能源政策的一个最重要的前提。早 在1999年,当时的国家发展计划委员会能源研究所,就开始对截至20 20年的能源可持续状况进行情景分析,并且发表了相应的结题报告。 此次研究名为“中国能源综合发展战略与政策研究”,由美国能 源基金会提供资助,国研中心主持进行。在共计11个子课题中,有4 个子课题仍然是能源所来主持的,另有清华大学、清洁煤技术中心等 能源研究机构加入,颇有一些“合唱团”的感觉。 从今年夏天起,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以下简称为“国家发改 委”)就开始操刀2020年长期能源规划,业内人士普遍认为,国研中 心领衔的研究课题是制定规划前一次相当重要的动员和热身。 而摆在桌面上作为讨论对象的,是一份让人触目惊心的“能源账 单” :即使按照最乐观的估计,到2020年,中国的能源需求总量仍将 达到近25亿吨标准煤,这个数字比2000年高出了90%,而最为悲观的 估计,则要高出152%。 如果在能源的使用过程中,大气环境得不到有效的治理,到2020 年,城市中受到污染的人口将达到4.9亿人,占同期全国总人口的1/3, 因污染而早亡的人口将达到55万人,相应的经济损失为410亿元。 在能源需求增长无法避免的情况下,这份“能源账单”引出一个 最令人瞩目的话题:从1980年到2000年间,中国在能源消费翻一番的 情况下,实现了GDP翻两番的目标,这一成就在国际能源界被普遍视 为一个奇迹。但从现在到2020年,我们还有机会重复这一奇迹吗? 正如国研中心副主任陈清泰所言,中国目前已经进入了工业化的 中期,即进入了重化工业时期,单位增加值的能耗明显高于轻纺工业。 另一方面,中国目前城镇人口的平均能耗是农村人口的3.5倍,而目 前中国的城市化水平,比中等发达国家低了15个百分点,提高一个百 分点,就涉及1300万人口,这种压力在世界历史上恐怕也是史无前例 的。 美国能源基金会副主席杨富强认为,要重复这一奇迹,中国这次 面临的道路要艰难得多。从目前最为核心的优质燃料能源———石油 面临的困境,就可见一斑。 石油危机? 没有人比日本人更能理解石油意味着什么,因为其99%的石油消 费都依赖进口,而几乎所有的工业产品甚至日用品都与石油密切相关。 即使一支玫瑰的背后,也流动着12克的石油,因为不管是培育玫瑰的 温室取暖还是肥料等,都离不开石油。 在陈清泰代表国研中心所作的主题报告中,也引用了那句被广泛 认可的话:从长远和全球的观点来看,所谓“能源问题”,确切地说 就是“石油问题” 。而与会的剑桥能源协会主席丹尼尔·叶金在16日中午的午餐演 讲中也指出:“1993年,对于世界来说是一个历史性时刻。”因为在 这一年,中国由石油出口国正式变成了石油进口国。10多年前,叶金 就以《石油风云》一书,登上了美国普利策奖的领奖台。 “没有中国的能源安全,就没有世界能源安全。”他补充说。 11月13日,国际能源署公布的最新月度报告,也在印证着这一观 点。根据该机构的预测,2003年中国每天的原油消费量,将增长44万 桶,占全球原油需求增长的35%,2004年这个比例略有下降,但也高 达30%。 根据国研中心的这份研究报告,到2020年,中国的石油需求量的 下限为4.5亿吨,上限为6.1亿吨。而预计届时国内的产量只有1.8亿 到2亿吨,这就意味着中国石油对海外资源的依存度至少将达到55% 以上,与目前美国58%的对外依存度大体相当。 一位与会人士半开玩笑地说:“你只要到钓鱼台门口,看看车流 就知道了。”根据中国汽车工业协会的统计,今年前10个月,中国轿 车的产销量就已经超过了2002年全年113万辆的水平,达到151万辆。 虽然中国石油化工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为“中石化”)高级 副总裁牟书令认为,从国内国际勘探情况来看,油气资源仍然处于稳 定增长期,并没有进入衰退期,但在国内,石油生产的增长乏力早已 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根据中国三大石油公司公布的财务报表,中国石油天然气股份公 司(以下简称为“中石油”)今年上半年的原油产量,仅仅增长了0. 58%,中石化的原油产量也仅增长了0.97%,只有中国海洋石油股份 公司(以下简称为“中海油”)的原油产量增长达到了15%,但其绝 对产量只相当于中石油的1/7,因此对整体增长的贡献程度并不大。 事实上,如果说整个20世纪80年代,能源战略的重点还是解决电 力和煤炭供应问题的话,那么在过去的10年中,中国政府已经逐步把 战略重点转向了石油和天然气。从对三大石油公司的重组和对海外上 市的推动,一直到最近国家石油储备办公室的成立,这个战略转变的 轨迹清晰可辨,其立足点也从国内市场,逐渐向充分利用国内国际两 个市场转移。 业内人士指出,中国的石油安全战略,显然充分借鉴了日本、美 国等国家的经验,从一开始就高度重视多元化。以今年前三个季度为 例,原油进口中,来自中东地区的占51%,来自非洲、拉丁美洲以及 亚洲周边国家的进口,也都占据了相当的份额,而日本对中东石油的 依存度一直在85%以上。 尴尬的支点 在政策层面,一个最重要的信号是今年两会之后成立了正局级机 构———国家发改委能源局。 目前,能源局下设综合处、石油天然气处、煤炭处、电力处以及 新能源处,外加一个发改委直属的国家石油储备办公室。全面负责该 局工作的是原西气东输办公室主任徐锭明,徐的另外一个身份就是国 家石油储备办公室主任。 除了徐之外,能源局三位副局长则分别负责三个最为重要的能源 分支:吴吟分管煤炭,白荣春分管石油天然气,而王骏则分管电力。 这一机构设施方式从诞生起,非议和争执就没有停息过。尖锐的 说法是能源局根本定不了能源的“大局”;温和一点的说法则称,能 源局是调整过程中对能源问题更加重视的一种体现。 问题是,能源局是合适的支点吗?今年以来,连续上演的能源短 缺风波,无疑把这个新生机构推到了尴尬境地。 记者随机采访了十几位在钓鱼台参加研讨会的与会人士,几乎所 有被采访者都认为,即使在明确了目标之后,如果没有合理的机构配 置,不能很好地制定国家战略并加以认真执行,要实现上述目标也是 “天方夜谭” 。虽然在中国是否存在长期能源战略这个问题上,各方仍然存在 分歧,但长期战略的规划和执行力度不足,却是不争的事实。 在业内人士看来,今年越演越烈的电力短缺,除了气候原因导致 水电能力受影响之外,最直接的导火索就是原国家计委1998年的决策 失当。当时,国家计委作出了3年内不准上马新的火电项目的规定, 使得“七五”以来高歌猛进的电力建设势头一下子遭遇冷水。“如果 不出台这项规定,继续每年新增装机容量1500万千瓦,甚至2000万千 瓦,根本就不会出现现在的局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能源界资深 人士对《财经》抱怨说。 由于电力供应出现短缺,珠三角、浙江等东部地区,地方政府为 了保持经济增长,开始以提供补贴等多种方式,鼓励地方企业使用柴 油机组来发电,因此这种压力被向后传递到柴油供应上,导致国内出 现大面积柴油供应紧张。 “仅仅5年的时间,战略出了问题,就造成今天这样一种局面, 如果20年的战略出了问题,会出现什么样的风波?”他反问道。 据中国建筑节能专业委员会委员俞珠峰透露,在2002年全国新竣 工的近20亿平方米房屋建筑面积中,真正属于节能建筑的只有3%, 更不用说存量建筑了。以北京为例,目前一般的住宅采暖能耗基准数 为25公斤标准煤,而在纬度和气候条件都很相似的德国,住宅能耗只 有4公斤到8公斤标准煤。 目前,与能源相关的管理、开发以及研究职能,分散在国家发改 委、国土资源部、水利部、电监会、国家环保总局、科技部、中国工 程院等相关部门。即使在发改委内部,节能也不在能源局的管辖范围 之内,而是归口环境与资源综合利用司负责。这不仅使得职能极度分 散,而且往往在政策制定的时候“只见部门,不见国家”。随着能源 需求总量的上升,以及市场化改革之后新的能源产业结构的出现,政 策上的“天花板效应”已经日趋明显。 在这种架构下,即使按照西方的经验,成立类似电监会这样的专 业监管委员会,似乎也难逃“南橘北枳”的劫数。 ◆王以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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