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上期《青年记者》刊发的关于时评的一组稿件,不由得感慨系之。正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作为一名时评作者,前两年也编过时评版面,我没有想到,时评、时评作者、时评编辑现在在读者中竟然成了这个模样。
报刊时评的勃兴,是近一两年来传媒发展过程中的一个标志性事件。此前,时评一向被视为“报屁股文章”,在那些或以含蓄的曲笔见长,或练就了一手“不着一字,尽显风流”功夫的杂文家眼里,这种有话直说、就事论事的文体无疑是不登大雅之堂的末流。不想世易时移,风水流转,如今报刊上时评栏目和版面遍地开花,而杂文的阵地却大有日渐萎缩之势。事实上,将时评与杂文做一个比较,大致可以探知时评泛滥背后的秘密。
自杂文在鲁迅那个时代成为文学的一个主流样式,讽刺就被锤炼成了杂文的一件主打武器。讽刺者要么嬉皮笑脸,要么指桑骂槐,要么骂人不带脏字,要么“杀”人不见血,总之是上上下下没个正经,“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是摆出一副比被讽刺者高明一百倍的样子对他指手画脚,就是一上来就旗帜鲜明地站在被讽刺者的“对立面”拿他当逗乐开涮。被讽刺者如果没有那种“被打了左脸接着还让打右脸”的非凡雅量,在饱受嘲笑、奚落甚至谩骂之后,很难不对讽刺者产生强烈的反感和刻骨的敌意。
时评则不然。时评家一般不玩讽谏那一套迂回曲折的手法,而是诚恳忠直,温柔敦厚,立场坚定,态度端正,善于设身处地地从被批评者的角度考虑问题,目的是为了与被批评者一道,统一思想,协调行动,克服困难,应对危机,把共同的事业建设得更加美好。北京人到某个地方办事,喜欢用“咱们这儿如何如何”的句式来和人家套近乎,那意思是说,别看我是来求你办事的,其实我和“咱们这儿”的根本利益是完全一致的,所以如果给“咱们这儿”添了麻烦,您也就当是“咱们这儿”自己的麻烦,多担待着点儿。与此类似,批评者在小心翼翼地批评“我们的”有关部门在某项工作中的不足,诚惶诚恐地提出建设性意见的同时,一定少不了要反复声明“我们的”有关部门一直对这些问题高度重视,已经采取了积极的有效措施,因此,要充分认识到“我们的”改革的复杂性和长期性,不可急于求成,不能一蹴而就,并告诫“我们”之外的某些人,你们的说三道四和讽刺挖苦是“不负责任的”,你们的“阴谋”是注定了不能得逞的……
曾经向一家晚报的时评版Email过去一篇稿件,很快收到他们的一封自动回信,其中强调了该版对来稿的要求:“热点、理性、建设性,谢绝杂文。可以批评,但不要讽刺。”读后不禁愕然,继而释然。在报刊负责人和时评编辑的要求下,时评写作成了如此这般的“安全生产”,你还能指望戴着镣铐跳舞的时评家们写出什么好东西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