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报记者 陈巨慧 实习生 卞雨洁
作为革新派,“扬州八怪”对我国的画坛影响深远,但对“八怪”的说法不尽一致。据各种著述记载,被列为“ 扬州八怪”者有十五人之多。山东与“扬州八怪”颇有渊源,郑板桥在潍县做过县令,李鱓做过滕县的知县,李方膺担任过兰山知县,但“扬州八怪”中只有一个北方人,他就是山东的高凤翰。
少小成名,老大为官
高凤翰 1683年生于胶州城南三里河村,字西园,号南村,晚号南阜山人。他工诗文,擅书画,精篆刻,擅制砚,被画界誉为“扬州八怪”之一。55岁时,他右臂病废后,以顽强的毅力苦练左手功,作品更为新奇奔放、超凡脱俗,取得了比右手更杰出的成就,成为清朝“画中十哲”之一。
高凤翰出生在一个官宦、书香、亦农亦盐的家庭中,他的父亲高曰恭是康熙年间的举人,做过诸城和淄川的教官,叔父高曰聪中过进士,做过福建督学使,他们都是当时有名的学者和书画家。胶州市博物馆文史研究室主任、高凤翰研究专家郑文光老先生介绍说,由于自身的天赋和家庭的熏陶,高凤翰小小年纪便展露出过人的才华,9 岁就能填词赋诗,名闻乡里,十四五岁跟随父亲到淄川时,已能作诗敏捷,丽句迭出。淄川著名诗人张历友曾称赞他:“佳儿弱冠弄柔翰,笔阵横扫千人军。”清初诗坛“神韵”派的创始人、“诗宗”王渔洋也非常欣赏他的诗,但由于未能见面,王渔洋临终前特意嘱咐收高凤翰为私淑弟子。
“学而优则仕”,然而,才华横溢的高凤翰仕途却并不顺利。郑文光说:“他的兴趣在艺术上,不喜欢做老套的八股文。19岁中了秀才后,他三次到济南参加乡试,却屡试不中。”
直到雍正五年(1727年),44岁的高凤翰才由胶州知州黄之瑞推荐,以画家身份参加了“贤良方正科”的特别考试,考取了一等。第二年,高凤翰在北京圆明园接受了雍正皇帝的接见,雍正给他作出了“清”和“真”的鉴定,并赐给他一张圆明园图,留作纪念。47岁时,高凤翰终于得了一个“修职郎”的八品小官,被派往安徽歙县任县丞。
两度被诬,两度洗冤
得官不易,为官更不易。高凤翰到任第二年就有人诬告他在一宗命案中受贿5000 金。澄清后,他暂代理绩溪县令。之后,又代任仪征县丞兼委管“泰州坝监掣”,掌管盐务。
“这期间虽有几个上司赏识高凤翰的才能,但每次都是刚一赏识,就很快调离了原职,高凤翰就是这样的怀才不遇。”郑文光说,高凤翰居官廉谨,有政绩,深得老百姓的爱戴。《歙县县志》就曾为他立传:“ 善绘画,有政声”。这是当地唯一被立传的县丞。
在掌管盐务期间,他目睹盐民生活的艰辛,不禁诗从愁来:“卤淹赤脚红鳞斑,灶下蓬头炊湿烟。饥肠霍霍日向午,尚待城中换米钱。得盐尽入豪贾手,终年空作牛马走。人生百役各辛勤,观此一笑真何有。”短短56个字,既写出了盐民们生活的苦难,表达了高凤翰对盐民的悲悯情怀,又反映出了官商对盐民的剥削之残酷。于是,他开始整饬盐务,下解盐民受盘剥之苦,上利国家社稷。
那几年,泰州发生了蝗灾,地方官吏却贪逸渎职,百姓深受其苦。高凤翰作了一首《捕蝗谣》:“蝗起蝗起,四乡报不已,问蝗多少?报蝗人摇手,遮莫论顷不论亩。官来捕蝗,什么赏格,一枝板打两条腿,刀笔吏滑来吊诡,刀笔杀人,不能杀蝗,官去诈食官来藏。蝗食苗,吏食瓜,蝗口有剩苗,吏口无遗渣。儿女哭,抱蔓归,仰空号天天不知,吏食瓜饱看蝗飞。”
高凤翰的耿直严词揭露出了当时贪官污吏的暴行,因而得罪了上司和盐商,再加上受好友卢雅雨案件的牵连,在他即将任满仪征县令时,被诬入狱。在审讯时,他慷慨陈词,抗辩不屈,四五十天后冤案终获大白。然而,烦乱的诉讼生涯,苦难的监狱环境,使高凤翰原有的风痹病加速恶化,致使他的右手病废,那一年他 55岁。经此大变,高凤翰已无心仕途,开始了在扬州的卖画生涯。
“残人”不残,左笔扬名
康乾年间,扬州地理位置优越,交通便利,盐商云集,经济发达。众多盐商为了附庸风雅,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广交墨客,有些富商门下还长期云集着许多能诗善画的饱学之士。
在名家云集的扬州,右手已经病废的高凤翰凭什么跻身“扬州八怪”之一呢?
郑文光说:“右手病废并没有吓倒高凤翰,他以惊人的毅力改用左手进行艺术创作,称自己为‘丁巳残人’。”他在给朋友的信中说:“弟右手之废,其苦尤不胜言。近试以左腕代之,殊有大味,其生拗涩拙,有万非右手所及……”
在绘画方面,高凤翰改工笔勾染为粗笔写意,纵横不羁,构思奇巧,获得了比右手创作时更高的声誉。高凤翰的书法更是在他改用左手之后驰名的,他一改过去从“颜”入手,清逸洒脱、清秀娟逸的风格,沿用元明以来行草的笔法,将喜怒穷困、忧郁潦倒融于笔端,展示出了一种倔强峻拔、独辟蹊径的残缺美。
在扬州生活的8年里,高凤翰就以卖画维持生活,并与郑板桥、金农等杰出的大师相互切磋技艺,非常投契。在高凤翰的刻苦努力下,“西园左笔”成了扬州画坛上的“金光瑶草”,人们无不以拥有他的左笔书画为荣,就连好友郑板桥也时时临摹他的作品,并写诗赞美道:“西园左笔寿门书,海内朋交索向余。短札长笺都去尽,老夫赝作亦无余。”
后来,清代画家凌霞在《天隐堂集》中将高凤翰封为“扬州八怪”之一,位列金农、郑板桥之后,排第三位。这也是最早的关于“扬州八怪”的提法。
潦倒晚年,老友为乐
1741年夏天,58岁的高凤翰结束了在南方长达十多年流离转徙的生活,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家乡胶州。归来后的高凤翰又老又病,生活极为困苦。1746年,胶州一带连年灾荒,他只能靠典当衣物田产、出卖文物字画为生,没有宣纸,用糊伞的毛头纸和纺织品包装纸代替,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然勤奋创作,笔不停挥,刀不停运,口不停诵。
在高凤翰返乡的同时,好友郑板桥也被派到范县、潍县做县官,尤其是郑板桥到潍县以后,与高凤翰的联系更加紧密了。据郑文光老人介绍,在这前后,高凤翰送给郑板桥一方名叫“映碧”的砚台,又给郑板桥刻了一方“七品官耳”的印章。这方印章还引出了一段故事,说是郑板桥在潍县审了一个案子,这案子原告是一个讼棍,专门诬告人,在审问时第一句话就是:“大老爷,小人冤枉啊!”郑板桥一看就知是假,便拿出高凤翰给自己刻的那方“七品官耳”的印章给原告看,并说:“我郑某凭着一个大进士才做个七品官,我的冤枉跟谁说?”原告一看不妙,连忙说“小人不冤枉!小人不冤枉!”屁滚尿流地跑了。
1748年,郑板桥以视察灾情为由,从潍县赶到胶州三里河村来看望高凤翰。这时高凤翰的病已经十分严重,平生收藏的字画、文物也已几乎卖光,房子倒的倒、卖的卖,只剩下破烂不堪的三间竹西亭了。郑板桥从自己的俸银中挪出12两给了高凤翰,这让高凤翰非常感激,他把手头珍藏的他与王蓍合作的书画长卷题头跋尾送给了郑板桥,跋尾写道:“邻县远来二百里,清俸分颁十二金。更识临风脱手处,前时不尽故人心。”从此两人再未见面。
第二年,高凤翰在饥寒贫病中走完了自己充满苦难又闪烁着艺术光芒的一生,葬于胶州南关东辛置村北岭,郑板桥亲自为他题写了墓碑“高南阜先生墓”六个大字。高凤翰一生除留下了大量的书画作品外,还作诗 3000 多首,散文几百万字,《高凤翰诗集》被收入四库全书;他收藏、制作汉印5000多方;藏砚千余方,并挑选出165方精品,自己题写砚铭,自己雕刻,并拓出砚图,仿照《史记》的体例作表、书、本纪、世家、列传,汇集成《砚史》四大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