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晖惊出一身冷汗,不敢相信地揉一揉眼睛。阳台静止不动了,但是整栋楼房却跟着摇摇欲坠,从楼基开始轻晃,越往上,摇摆的幅度越大,前仰后俯,如同一个醉酒之后踉跄欲倒的巨人。慢慢地,整栋大楼摇晃得失去了重心,泰山压顶般朝着简晖的身体倾倒过来,眼看着就要将他轰地一声砸成肉饼,埋在地心。简晖闭起眼睛,“啊”地一声大叫,拔腿想逃,却是头晕目眩,心慌心跳,没有一丁点抬腿的力气。他心里知道这是他的幻觉,他只是一时的头晕虚脱。但是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无法摆脱那种旋转和快速下坠的濒死感。他不得不横行一步抱紧了路边的一棵大树,额头紧抵树干,等待着眩晕如潮水般慢慢退去。从此以后,简晖走在市区,不敢抬头看两边的高楼。只要不留神瞥过一眼,就会脸色灰白,冷汗迸出,头晕心跳,随时随地有可能失态倒下。 从前他知道心理疾病中有一种叫“恐高症”。病症的发作契机跟他相反:病人不敢从高处俯看低谷。那是人在高空中的恐惧,对于生命处于孤立无援的困境的绝望。简晖却是脚踏实地而惧怕望高。也不是所有的高点都怕,比如望天,望旗杆,望山峰,都不会产生异常。他只怕高楼。站在楼下逼仄的空间,抬头对着楼上一个个阳台和窗口,那些如睁大的眼睛审视他灵魂的无声无息的黑洞,所产生的无法抑制的怪诞反应。 简晖很想找心理医生做一个咨询:像他这样的情况,会不会同属“恐高症”的范畴?是“恐高症”的另外一种意义上的表现?但是他总是在动脚往医院的刹那退缩不前。他不敢开口对医生谈他自己的隐秘。提到病症的发生原因,就必不可少地要谈到琼琳,谈到他们那天早晨匆匆忙忙的分别。那是一块新近才从他的心脏部位生长出来的癌肿,不能碰,一碰就疼,天旋地转的疼。简晖知道自己的神经相当脆弱,他受不了这种疼痛。 五 在简晖患上他的与众不同的“恐高症”之前,他曾经被刑警队的那个中年警官约出来,两人之间有过一次不算正式的谈话。 “老简,简主任……不不,我还是称呼你简晖同志吧,比较自然,也比较习惯。” “随便你。都行。”简晖还没有从失去琼琳的打击中恢复过来,脸上的肌肉显得麻木。 中年警官摸出一包烟,“红南京”,不好也不赖。他让了让简晖,见对方摆手,就自己弹出一根,挂在唇边,点着,慢慢地吸了一口。“你和死者,我是说琼琳女士,你们之间没有夫妻关系,仅仅是同居?” “有问题吗?”简晖的头猛然一抬,目光直直地盯住了警官。 “啊不,我不是法官,婚姻法律方面的事情我不太懂。只要不触犯刑法……” “同居触犯刑法了吗?” 警官认真考虑了一下:“是不是也要看具体情况?” “我早已离婚。琼琳是未婚。实际上,我们是一对身心自由的单身男女。我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