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没几天,我单独去看一场日本武藏野哑剧团的访问演出,散场后,我坐上出租车回学校,突然听到电台里正在播一则留学顾问公司的广告。“那么就这样吧。”在出租车里我对自己说:“我就去留学吧,去日本。”三个月后,当我背着两包简单的行李从北京出发,最终站到东京成田机场出口处那几扇巨大的玻璃门前时,我不禁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 尽管我一句日语也不会说,但是由于我在办留学手续时所出费用不低,我还是顺利地被一家大学的语言别科录取了。另外,在留学顾问公司的安排下,我在到日本的同时就得到了一份中文家庭教师的工作。 我被安排在东京市郊吉祥寺地区的一处破落的庄园里住下,这座取名为“梅雨庄”的庄园虽说已经破败,倒还不失小巧和精致。我每天早上坐电车去学校上课,下午回家,每周三和周六的晚上则要坐电车去品川,给一个刚上大学名叫安崎杏奈的女孩子教中文。 我的同屋是一个和我一样来自中国的硕士生,名叫阿不都西提,新疆人,却自幼生活在天津,从来没去过新疆。这个二十八岁的小伙子有着别人难以想象的天真,他瘦削的身材、古波斯人的脸孔和一排浓密的胸毛,正好是我最欣赏的男人的那种美,我想女人对这种男人的感觉也大抵差不多吧。可是很奇怪——“我还是个童男子。”他对我说。 阿不都西提除了身为东京大学在读的农林硕士之外,他还是三份短工的拥有者——建筑工地上的油漆工、一家私立医院的守夜人和他导师急需资料时的助手。他每天早出晚归,所以,我们能坐在一起交谈一下的时候,差不多都是夜里十二点都快过了的时候。 阿不都西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去年冬天的时候,我生了场肺炎,很严重,觉得自己好像就要死了,突然特别想做爱,于是就打电话找了应召女郎——” 我注意地听他讲着自己的事情,没插嘴,不时喝两口啤酒。 “挂下电话,我大概在这间屋子里等了一个小时。很奇怪,我突然紧张得觉得天都快要塌下来了,情绪没办法平静下来,我只好去冲个冷水澡。你想想,一个得了肺炎的人去冲冷水澡,不是不想活了吗?后来,冲完澡,我终于觉得好过了一些,心里也没那么慌张了。可是,当我坐在榻榻米上,我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你没想到我这么好笑吧?”讲到这里,阿不都西提停下来问了我这么一句,像是一个犯了错误后又不知道错犯在哪里的孩子。 “怎么会呢,你接着说吧。” “这时候,门铃响了,门外响起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对不起,打扰了,’那个女孩子一边按门铃一边说。可是,我听到这个女孩子的声音之后跑了,从盥洗间的窗子里翻出去了。”说到这里,阿不都西提从榻榻米上站起来,走到窗前,指着窗外的一排市内电车铁轨说:“看到这排铁轨了吧,当时,我就站在那排铁轨里面紧张地朝房子这边望,耳朵还能听见那个女孩子按门铃的声音,也能继续听见她还在说着‘对不起,打扰了’。过了一刻钟吧,那个女孩子走了出来,不过,她好像并没有多么懊恼。大概这种事情她也见得多了。她看上去怎么也无法和我想象中的应召女郎对上号,一点也不妖冶,还可以算得上清纯,年纪并不大,嘴巴里嚼着口香糖,耳朵里塞着随身听的耳机,一边走,脑袋和身体还一边随着随身听里的音乐节拍有节奏地动着。” (三) ●李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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