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的确相当好,我们身边立刻聚起了一群年轻人。扣子的日语说得实在流利,足以应付和顾客的讨价还价。热热闹闹的一阵子过去之后,我数着手里的钱,发现那些小东西已经卖出去了至少三分之一,从现在到十二点电车收班还有好几个小时,那么,这些小东西全部卖完应该就不是什么难事。扣子丝毫也没有放松警惕,等人少了点,她又抽空叮嘱了我一句:“你千万可得注意着点我的仇人啊,要是被他们逮着了,我们不被打死也会被打个半死不活。”“到底谁是你的仇人?”我问。 “说起来也算不上仇人,是我借了他们的高利贷。我借的钱,再加上他们的利滚利,只怕这辈子都还不起了。” “那到底是多少钱呢?” 这下子,她又不耐烦了,正要训斥我一番,幸亏又一班人流从车站里涌了出来,她赶紧去招徕他们,刚招徕了几句,她回过头来对我说:“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感觉特别不好。” 她的预感,倒真是一点也没有出差错—— 一拨人群刚刚散去,另外一拨人就围了上来,扣子突然对我喊了一声:“完了,快跑!”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她已经发足狂奔起来了。我下意识地想追随她一起往前跑,但脑子里一作闪念之后决定往与她相反的地方跑,也许这样可以使她能侥幸跑脱了。不过还是晚了,还没跑两步,我的身体被一脚踹翻在了地。我回头看了一眼,扣子已经消失不见。 我的心放安了一些,干脆站了起来:不就是挨打吗?那么,来吧。 刚刚站住,一支木棍就朝我的脑袋上砸来,我下意识地一躲闪,木棍还是砸在了我的胸口上,疼痛感如此巨大,还来不及承受,好几只拳头便紧随着朝我脸上猛击过来,我仰面倒在地上,嘴角也尝到了一丝咸腥的味道,我知道,那是血。我躺着,两只手紧紧抱住脑袋,其余的地方再也管不了。我想,打吧,不管打到什么时候,也总是会结束的吧。 是啊,总有个结束的时候。这一刻来了之后,我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手里还捏着几张纸币。只剩下这几张了,其余的都被搜刮一空了。我往刚才和扣子分头跑开的地方走回去,只一眼我就看见了扣子。她正坐在地上收拾着剩下的小东西,不远处,一只滚到道路中央去的招财布猫正在被一辆行使的汽车碾压过去,就在这时,扣子突然将手里的一串钥匙圈朝着那辆汽车猛砸过去,又用双手捧住了自己的脸,她的长发散乱地垂在胸前。 我喘着粗气走到她身边,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这时候才看见她的衣服上留下了几个清晰的鞋印———她和我一样都没能逃脱挨打。 她在哭。我的手从她的肩膀上慢慢来到了她的头发上,她的身体像是一震,哭泣声便大了起来。我慢慢扶起了她的头,这下子,我终于能够看清楚,她其实已经鼻青脸肿了,她的耳根处还在渗着血。 她打掉了我的手,把脸转往别处,看着远处的某个地方不说话。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又把她的脸扶过来,对准我,我们就这样互相看着对方,她仍然在抽泣着。看着看着,我们竟然笑了起来。我笑着对她仰起手中仅有的几张纸币:“去喝啤酒?” “去喝啤酒!” 5 一天中午,风雨大作,我正在午睡,接到了阿不都西提的电话。他告诉我,梅雨庄的主人因为破产自杀了,梅雨庄里所有的房屋都要被银行收走,我们怕只能搬家了。那就搬走吧,接完电话后,我想。 可是,搬到哪去呢?我好好想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什么头绪来。 (十) 李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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