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常月一直含着笑听我们拌嘴,这时才问了扣子一句:“你们总是这样吗?”“是啊,生命不息吵架不止。”我替扣子回答了。 “真好。”筱常月说:“真好,这样才给人在生活的感觉,我就没有你们这样的时候,所以,有时候,一天过下来后觉得像是没有过。” 说着,她“呀”了一声,抬高了声音说:“前面大概就是罗臼岳了。” 我们往前面看去:夕照之中,一道山顶被残雪覆盖的山麓处处都闪烁着奇幻的光轮,从山脚到山顶,时而簇拥时而分散的原始彩林正有节奏地随风起伏,不时有一片红色的鸟群翩飞其中;山脚下的湖边草地上,已经有数十个帐篷支了起来,但是更多的帐篷支在了山脚下更靠大海边的沙滩上,先来一步的人已经在帐篷前生起了篝火。这也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了。 找到车位停好车,我们先去租帐篷,再走上松软的沙滩,支好帐篷。筱常月在沙滩上摊开两张桌布,把啤酒和别的食物全都倒在桌布上,然后笑着对我说:“扣子留下来和我一起准备,你去树林里捡点木头来把火生起来吧。” “当然没问题。”我点起一支烟,悠闲地朝树林里走过去。进了树林,才发现枯朽的木头实在多得很,用来生篝火正好合适。但是,手持电话此刻却响了起来。掏出来一看屏幕,竟然是阿不都西提打来的。阿不都西提第一句就问我:“要是住在死过人的房子里,你心里会觉得怪怪的吗?” “什么?”我一时没能听懂他的意思。 “我的房子,你有兴趣住?房租一直交到了明年。” “啊,你不是住得好好的吗?" “上次和你说过的,我活不长了,这几天我就准备出发了。” “出发?你要去哪里。” “这样的,我估计我剩不了多长时间了,想来想去,还是要出去走走,上次拜托你的那件事情,就是那匹马,你答应过的,能办得到吗?” “能。” 我本不该如此之快回答他。我一直没给他打电话,其实就是不敢面对他孩子气地谈着自己的病,以及最后的死。 “那太好了,这样吧,我下星期出发,临走前见一面?”他想了想又说:“对了对了,下个星期三,还是在新宿,有个朋友过生日,来一趟怎么样?”他的语气就像在谈论一次即将开始的郊游。 “好。”我的回答又如此之快,心里仍然慌乱不堪:“那么,打算去哪?” “去冲绳。还记得我和你说起过的一个———女人吧,想去看看她。估计自己差不多了的时候,就找间医院一躺,怎么样?”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 “啊,我烧的水开了,准备给马洗澡。那么,星期三一定来,好吗?” “好,我一定去。”我一边回答他,一边觉得全身的器官正在被冷水浸泡,从脊背处开始蔓延,直至布满整个身体。 放下电话,我仓皇地捡起几根树枝就往沙滩上狂奔,一个踉跄倒在地上,我便爬起来再跑,跑到扣子和筱常月身边,看着扣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18 晚饭过后,我们坐在篝火边喝酒。天上繁星点点,地上是一堆堆篝火。就在我们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话的时候,大海涨潮了,海水沉默地扑上沙滩。 扣子说了一声“呀,会不会有乌龟啊”,就站起来往海里跑过去。我和筱常月都笑着看她在浅水区里尖叫着跑来跑去的样子,夜幕深重,其实我们只能隐约看清她身体的轮廓。 (二十七) ●李修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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