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狂奔着跑到扣子被埋住的地方,不要命地拨开酒瓶。双手被碎玻璃刺伤血流如注,我根本就不管,再死命往下挖,终于看到了扣子流满了血的脸,双眼紧闭着。我一把将她抱住,紧紧搂在怀里。我一遍又一遍喊着她的名字,但她却没有回答我,她根本就听不见。突然,我想起了医院,就抱着她站起来,疯狂往工厂外面冲出去。 瓢泼大雨此时当空而下,我抱着她,刚跑到马路中央,一辆疾驶着的汽车朝我们冲过来,终于躲闪不及,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上。这时候我才看清楚,她的牛仔裤上都是血,全都是从两腿之间涌出来的。我在满地的泥水里朝着扣子爬过去,捧住她的脸,终于号啕大哭了。 几十秒之后,我再抱着她站起来往前跑。我要跑,一直跑到死! 第三天的下午,在横滨一家简陋的私人诊所里,接近五点钟的样子,我满身疲倦地看着窗外电线上的一只红嘴鸥。我已经三天没有睡了,除去回秋叶原取钱,我没有离开这家诊所一步,终日只看着昏睡的扣子,脑子里已经失去了意识。三天了,扣子没有动一下。 即便用光我们所有的钱,仍不够扣子的医药费,别无他法之后,去了我们送外卖的那家中华料理店,求老板预支了两个月的工钱,这才勉强凑够了。好在扣子的伤已经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可能因为那天淋了雨的关系,她一连三天在昏睡里发烧不止,护士来注射了好几针青霉素也始终不见好。 诊所外的院子里有什么花开了,花香飘进房间里后,和浑浊的空气混合在一起,使人更觉压抑。我便绕过扣子的病床去关窗,一回头,发现扣子醒了,眼睛空落地落在墙壁上的某处,满脸都是眼泪。扣子问了一句:“没有了?” 我知道她在问那个名字叫“刹那”的小东西,心里一沉,沉到极处之后就干脆说了实话:“……没有了。” 一言即毕,扣子笑了起来,先是轻轻地,冷冷地,然后,笑声越来越大。“扣子!”我叫着她,将她的手拿过来攥在自己手里:“不要这样,以后还会有的,一定还会有。” “还会有?”她指着自己的眼角下:“看见了吗?这是滴泪痣,滴泪痣你懂吗?就是灾星命,我是灾星,你也是灾星!”说完,她又笑了起来。 我心如刀绞,但是并没显露出来,再去搂住她的肩膀:“总归会好起来的。” “好不了了。”扣子接口就说:“因为———我终究还是不配过这样的生活。” 我心口处一阵钻心的疼痛。 不管扣子吃不吃,到了晚饭时间,我还是出去给她买饭。走上大街,各色餐厅自然不少,但是我口袋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只能精打细算,最后。只在一家蛋糕店给她买了一份草莓味的可乐饼。回到诊所,就来喂给扣子吃。 她不肯吃,无论我怎样想办法,她也只死命地摇头,根本就不让我将可乐饼靠近她的嘴唇。一下子,我的眼眶里涌出了眼泪,下了狠心去按住她的肩膀,让她的头不能动弹,然后,将可乐饼喂进她的嘴巴里。她仍然挣扎,突然,她伸出手来打了我一耳光。 我不管,我什么都不管了,依旧狠狠按住她的肩膀,流着眼泪,终于将可乐饼喂进了她的嘴巴里。我就这样逼迫着她吃完了买回来的所有的可乐饼。 吃完之后,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她终于平静了一些。她突然说:“我想吃苹果。” “好,好!”我兴奋地答应着,忙不迭地跑出病房。 (三十九) ●李修文
|
|
|
【发表评论】【关闭窗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