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诫(十一)

 
黄梵 

  11
  在黄色基调的客厅里,师母瞅着体重计的刻度,遗憾地对姜夏说:
“你太瘦了,真的太瘦,还是在我们家好好补补身子吧。”
  现在他要扮演一个似是而非的情种,几个关键人物的老婆或女儿,
是他想拉拢的对象。他对自己有点英俊的相貌倒没有信心,面对他的
躲闪、害羞,女人反倒会主动亲近他。师母安排他住在家里,睡在书
房临时搭的一张行军床上。师母帮他拟好了需要造访的人物名单,他
犹犹豫豫,不知道如何做到老练、大方。迫于无奈,他开始了社交生
活。主动上门不总是一件叫人难受的事,他发现女人一般不怎么警觉,
时常被他的吞吞吐吐、羞怯所打动。他渐渐领悟到人际交往中的个中
奥妙。有时,返回师母家的途中,他会突然掉转方向,跑到几天前刚
拜访过的某户人家。他去的最多的,是学校书记住的那栋小别墅。书
记面无表情,矜持安详,姜夏害羞地挠头与书记老婆、女儿打招呼时,
他则坐在电视机面前沉默寡言。姜夏第一次上门带着中学同学的介绍
信,那人与书记儿子是大学同班同学。姜夏万金油般的见识似乎很讨
女主人的喜欢。他愉快地应付着各种话题,听她们兴奋地谈起以后一
起出游黄山、泰山等地的各种设想。偶尔,从书记老婆嘴里,会飞出
一两句嗔怪书记的话语,抱怨他把客人冷落了。也许官位养成了书记
不屑于常人礼仪的习惯,他开玩笑地说,别把客人宠坏了,我家已经
有两个人与客人说话,他再加入进来,那不是更不平等了?可能他打
定主意,要坚持把京城的某部电视连续剧看完。透过两位女人两颊的
兴奋红润,姜夏再笨也会意识到,事情已经快弄妥了。
  师母细心向他介绍了学校的权力派别。他就像站在脚手架上往机
关大楼里窥视的民工,楼里是西装革履乘着电梯直上直下的官僚。姜
夏的活动全部在晚间展开,白天他像躲进洞里的一只耗子。师母白天
给他提的建议,晚上就会变成他的一次讨人喜欢的拜访。他在校园转
来转去,被拜访的家庭都有点舍不得他离去。在卫生间的方形镜子中,
他慢慢明白了个中奥妙,对他这位长相、口碑都不错的大学优等生,
那些主妇争相向他投来未来岳母百看不厌的目光。这种献媚的事很快
让他腻烦了,他尽量抑制住厌恶,知道含情脉脉是一种多么平庸的才
能。通过那些女人,他对命运指手画脚,施加影响,确实超过了原来
的预想。老天爷最终妥协了,他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留校名额。
  12
  教授乘飞机去了大年城,他答应为那里的部署研究所作一次演讲。
同事们猜测,他到那里是给老同学解围的。那人的非线性项目把钱花
光了,难以为继,教授打算把项目接过来。教授办完事,匆匆去海边
湿了一下鞋帮,他不知道那些几乎光腚的男男女女,有什么快乐可言。
他是教授,只相信男女间那种实质性的进展。在他看来,男女间的距
离应该用皮尺丈量,从皮尺刻度,就可以读出哪些快乐是货真价实的。
  他从大年城飞回家时,姜夏和那帮同事坐的火车,才驶出一小半
的路程。同小组其他成员坐火车,是姜夏感到羞辱和难堪的时候。他
沉默寡言,尽量避开那些吵吵嚷嚷、说话刻薄的小组成员。他们边打
牌,边传递着流言蜚语、荤段子,甚至说着影射他和教授的又酸又咸
的话。当火车载着这行自始至终在狂欢的人驶过大桥,进入石城的楼
群中,他们的神色才显出一些人情味。也许他们的妻子或女友白皙胴
体的艳丽形象,一齐涌上了他们的心头。他们眼巴巴地望着窗外飞驰
的景物,显得有点急不可耐。只有姜夏的脸,一直在窗口阴沉着。那
些他结识过的女人的脸,像嚓嚓嚓的飞旋的车轮,扬起了他心中的一
片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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