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诫(二十五)

 
黄梵 

  丈夫的劝告像一把锁,想把她重新锁进婚姻里。他的叹气在她听
来就像炸雷,响得实在过分,好像那口气里憋着多大的冤屈似的。他
不像慎教授,会斯文地慢慢吐气,呻吟似的叹气像含着果酸味的干红
葡萄酒,令她回味无穷。记得刚结婚那会儿,她和别人深恋着同样的
东西。和丈夫在一起就是烧一壶水,也觉得其乐无穷。月亮钻进了厚
密的云层,她也不觉得黑暗。是啊,有了地位稳固的丈夫,就像行路
有了路灯,她昏暗的前程被照得透亮。慎教授尽管有点秃,门齿又镶
了一颗金牙,但现在他成了比路灯更高的灯塔,又将照亮她的前程。
当然这个隐秘的理由她不便说出。她一会儿就举出一个离婚理由,乱
七八糟,直把丈夫的脸说得灰不溜秋的。以后几天,她颇有做人的原
则,执意不跟丈夫同床。她相信自己身上那只欲望的苍蝇,终于可以
暂时飞开了。她上卫生间会悄无声息地闩上门,把他当贼防。晚上,
睡到书房的行军床上,她仍警惕着门外的一举一动。她的脑袋不是不
习惯没有肩膀枕靠吗?她不是习惯闻着汗湿淋淋的狐臭入睡吗?她是
否有兴趣让他闯进来,哪怕是最后一次?读者,我告诉你吧,他俩这
次都没有机会了。就算他在门外呼哧呼哧喘着气,挨到屋里洒满晨曦,
他也不会闯进去了。她的那些离婚的狠话,让他的傲慢消失了,把这
位好色之徒变成了爱情的信徒。他凝视着镜子开始反省自己,发现这
么多年来他没有学会笑,笑的时候,还不如一具蜡像的脸生动。
  他既不怪她没心没肺,又不会照她的吩咐去做。午睡起来,他就
宽容地看她使劲抖着怀疑被他坐过的床单。她跟他说话时,唾沫和香
烟星儿一起飞溅到他的身上。他垂头丧气,倔强地用徒劳的好话来阻
挡,然后试着去帮她折叠晒干的衣服。他的女神打哈欠了,他就为她
煮上一杯咖啡。事实上他已没动听的话可说了,她边听边把两腿夹得
更紧,好像他始终是个不怀好意的强奸犯。家里的气氛很适合让他号
啕大哭,唤起种种生病的需要,但他克服了。他知道,这时他不能粗
心大意,只能把家务事做得更漂亮。他知道在那些不起眼的家务事里,
其实藏着女人最纤细敏感的神经。她不介意每顿饭都谈到离婚,说的
时候,脸上有种冷酷的美,又辅以坚定有力的手势。他听的耐心虽然
大得吓人,心里还是不信,怀疑她受到了那些无聊女友的指使。他说
了成箩筐的好话还是不管用,那就沉默,沉默地忍受冷笑、挖苦和嘲
讽,的确有点不屈不挠。她没辙了,有几次差点把真相说出口。她的
眉毛越挑越高,话却越说越没了气势。
  23
  出了校门,左拐走到一条壕沟边,就望见缀满瓷片的两层楼的区
法院。区法官办公像带着防滑手套似的,一沓一沓翻着卷宗,很快便
厌烦了,他把卷宗一本本收捡起来,然后边低声咒骂,边对秘书表示,
等处理完了电厂的事,他要把这些上诉通通驳回。那天下午,他召集
了一帮人去郊外,查封一家公司的财产。他前脚出门,师母后脚就进
来了。秘书像一匹卸了货的马,顿时浑身感到轻松,她自认能干,难
免要为进来的女人做一回主。秘书的睫毛像伪装用的草披,竭力挡着
瞳仁,难怪别人难以看透她的心思。她安排来人坐在牛皮高靠背椅上,
谈话气氛始终融洽友好。大概从她的眼神,秘书觉察出她竭力贬低丈
夫,试图把他描绘成石头一样的枯燥人物。秘书突然正色地表示,离
婚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此刻秘书一定感到了教授的痛楚,一股道德
的压力从她的脑际冲向了周身,催促她要保住这个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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