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诫(二十六)

 
黄梵 

  秘书说离婚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是要伤灵气的,要慎之又慎呀!
她不厌其烦又说了一堆大道理,比如家庭稳定了……“你要想想清楚,
你离婚以后怎么生活,周围的人会怎么看你?”秘书明确告诉她,就
算达成协议离婚,法院也要强迫执行调解。调解你懂吗?就是在双方
领导陪同下,谈一谈为什么要离婚,一起尝试和解的可能。
  这次去法院,让她头脑有点清醒了,婚姻法当然是保护婚姻的,
不是为了保护对婚外想入非非的人。就是在那天,教授骑车去了一趟
银行。他第一次显得那么虚弱,怕工资卡上的那点钱,被列入法院要
分割的财产。老婆看样子是要走了,他只好把最后的目光投向金钱。
他忘我地迎着风,像一顶岌岌可危的帽子,随时可能坠到地上。他的
心简直像封上井盖的窨井,漆黑阴湿,被痛苦扭曲的脸上,还偷偷挂
着泪痕。他眯眼朝前看,似乎想看清自己的前程。按照婚姻法,他将
失去一半财产;按情感规律,老婆弃他而去,只会更加激发他的爱意。
路上,他无法把目光融进两边鲜艳的花坛中,老想着自己遭受的这个
教训,以及已经一曲终了的美妙生活。他们在床上做过的那些事,一
丝痕迹也没留下,她轻而易举就忘记了。那些欢欣的蛛丝马迹的气息,
他倒要到她的冰冷的首饰、衣物中去寻找。他唏嘘不已地踩着脚蹬,
眼睛似是而非地看着前方。突然,车头往下一沉,碰上硬物又弹了起
来,然后重重地倒向一边。等他伸出右脚来撑地,已无济于事。他连
车带人狠狠摔在水泥地上。三十米开外,有一群人正在聊天,见状马
上围拢过来。“我这是怎么了?”起初他不觉得哪儿疼痛,以为自己
能站起来。很快发现,他根本动弹不了。到了医院,大家才意识到他
伤得不轻,他把股骨颈摔坏了。
  从法院出来,老婆的脸既妖冶又沮丧,不过她很快想好了对策。
回到家里,邻居跑来告诉她这个坏消息,她气得一声不吭,马上皱着
眉头往医院赶。乱风吹动的秀发,像往日一样亮洁、飘逸,但遮挡不
住她脸上的恼怒。他偏偏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不是明摆着想把她拖
住吗?也许意识中,他早就想结结实实地摔上一跤,摔得她心回意转。
他打满石膏的下半身,的确让人怜悯。疼痛的间歇,他试图说上一两
句话。屋里住着两位病人,两张铁床只相距一米,已经算优待了。空
气中始终飘着外科医生自鸣得意配制的土药的鱼腥味。他直挺挺地躺
在铁床上,好像已经成了铁床的一部分。除了说话、吃饭、做噩梦,
他再也不能为自己做点什么。拉屎撒尿、擦身刮须,总之,一切都要
别人来料理。这是她从未有过的黑暗时期。他时常斜眼瞅她,巴望从
她稍微松懈的表情中,瞥见未来的一丝希望。有时他真希望她朱颜衰
败,比如光滑的脖子布满皱褶……可是他耳边动不动就响起她生硬的
嗓音,“你到底吃不吃呀?”他刚张开嘴,一满勺饭就搋了进来。他
慌里慌张,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话语,让她那对高扬的怒眉平伏
下来。
  她对医院列出的各种注意事项,越来越不耐烦。这场劳役似乎绵
绵无尽。有时她低头洗刷痰盂,不禁心头一惊,有了紧迫感,好像有
不少漂亮女人已经在慎教授那边排长队了。最后,是医院附近过往的
火车,一阵阵的汽笛声,一团团的白腾腾的汽雾,让她铁了心地要吐
出心中的那口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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