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桂尧
每次从济南回老家探亲,我都要从济青高速公路上经过淄博。在临淄段,路边有一个著名的齐国“殉马坑”,尖尖的建筑常让我联想到马耳朵。
它在风中竖立着,似乎还在听着冲锋的号令。
齐景公时,强大的齐国已经衰败,好在出了一个贤相晏婴。景公是一个庸碌之辈,对喝酒唱歌最感兴趣。他还喜欢骏马,“殉马坑”里的骏马,就是他死后带去阴间的。这些骏马正值壮年,立过战功,共有600匹。它们的骸骨就埋在济青高速公路下,横卧在中国古车博物馆里,让人觉得战场的硝烟犹在。一个大国虽然衰败了,但是它的战马还带着一股雄风,一种气势。这种气势来自哪里?
每次经过淄博我都会陷入胡思乱想之中。淄博是山东文明的另一个“核”。几千年来,就是在这片土地上,山东人的身体化成了大地山川,眼睛化成了日月星辰,精神化成了一阵阵清风,他们已经和高天厚土浑然一体了,留下了独特的文化,独特的民族群体性格。山东人以儒家的“仁义道德”著称于世,那么,山东人就没有经济细胞吗?特别是在21世纪初,进入一个市场经济社会,研究这个问题显得尤为重要。我就是从淄博了解到,山东人还是有经济细胞的。
我脑海里跳出一个想法,从进入阶级社会以来,山东起码出现了3个辉煌的经济阶段,第一个经济高峰就是春秋战国时齐国创造的,它一直延续到汉代;到元明清时期,由于大运河的开通,山东西部崛起一条新的经济带;而在20世纪80年代以后,由于改革开放,山东经济进入又一次高峰。
2006年夏天,我在淄博采访,当时淄博市委副书记岳长志介绍说:齐国古都临淄现在是一个区,按照经济社会综合发展指标测算,它名列山东130多个县市区之首。岳长志的话让我吃惊。互联网上有人把淄博和温州的GDP进行过比较,说淄博GDP比温州还高,这是夸大其词。而淄博人只是笑笑而已,没有争辩。淄博的GDP在山东大概是排在三四位上,超过温州有什么了不起?咱的老祖宗还是全国第一呢!
他们对外界的大惊小怪毫不理会,我行我素,埋头苦干。这就是淄博人,曾经阔过,自然有大家风度。
这种风度,源自于祖先的遗传。西周灭了商朝以后,有大功于周室的姜尚被分封于营丘,国号齐。齐成为西周防备东夷的一道屏障,其战略地位极其重要,疆域在300里到500里之间,比一般诸侯国大。然而当姜尚来到这里时,被称为营丘的临淄,还是一座残破的城市。史书上说它“地泻卤,人民寡”。因为处在山麓台原,土壤系砂砾石和亚砂土构成,所以这里土地相当贫瘠,农业上只能维持广种薄收,形不成生产体系。营丘北边,是一片海滨盐碱地,长不出好庄稼;南边不远处,就是山地丘陵了。
这就逼迫齐国改变传统的农业生产方式,好在齐国有海洋经济的优势,姜尚又是一个极其聪明的人,他的一个特点就是非常开通,善于应变。他制定了“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劝女工,极技巧”的基本国策,优先发展工商经济,从而建构了一个崭新的滨海工商经济发展模式。这种经济模式使齐人把眼光放得很宽很远,将齐国以外的广大地区都纳入本国经济发展体系之中。中国封建社会以农业立国,姜尚则是3000年前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提出农商并重、工商兴国的人,这就奠定了齐国发展的基础。另外,姜尚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尊贤尚功”,其核心就是利国利民,以民生为本。在经济上,姜尚提倡大力发展渔业、盐业、纺织业、铸铁业、陶瓷制造业。以盐为例,从社会需求来看,盐具有广阔的市场;从客观条件来看,内陆各诸侯国很少产盐,而齐国则三面环海,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自然资源。
齐文化专家徐树梓认为,姜太公来到齐国以后,主要的措施为八个字:因俗简礼,尊贤尚功。“姜太公是周朝派来的诸侯,必须实行周朝政策。但他没有完全照搬周朝政策,而是‘因俗简礼’。‘因俗’就是以东夷的当地文化为基础,而不是照搬周制;‘简礼’主要是简化周朝的礼仪形式,采用了夷俗,形成了周礼与夷俗相结合的一种齐文化。后四个字就是‘尊贤尚功’。周朝主张宗权,就是我的儿子继承我,我的侄子封侯;姜太公是尊贤尚功,是谁有本事谁干,就是你不是我的亲属,但是你有能力我用你,这又是改变了周礼,适应了齐国的实际情况。”姜太公开阔的心胸与兼容的气魄,不仅使齐地在5个月内恢复了安定,更促进形成了一种西周与东夷相结合的新文化——齐文化,奠定了齐国800年辉煌历史的基础。
姜尚的第十五代孙桓公小白,在管仲的辅佐下,发扬光大祖宗之制,把经济推向一个新的发展高峰。管仲改革的理论基础,是以承认人性趋利避害的合理性为出发点的。他的经济改革包括两方面,一是首创盐铁专卖制度,一是实行“相地衰征、均田分力”的农业政策。盐和铁是齐国最重要的战略资源。据称,齐国允许人民伐薪煮盐,4个月竟得盐三万六千种。管仲善于理财,认为只要按户籍计口售盐,仅盐税一项,所获利润就相当于两个万乘之国人头税总数的两倍。他把盐铁的生产权放给民间,流通领域由官府掌握,使齐国财力大增,齐桓公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成为五霸之首。
齐国的另一位名相晏婴,在齐灵公时步入政坛。此时,齐国的霸主地位一去不复返了。经济衰退,政治昏庸。灵公死后,又有崔杼、庆封两人操纵王室,两人相继败亡后,晏婴出任相国,收拾残局。此时已是景公为君了。依靠宰相晏婴呕心沥血,重振了齐国。
从齐桓公直至战国、秦汉,齐地的鱼盐业、纺织业、冶铸业、制陶业、商贸业都远远地走在各诸侯国前列,形成了集农、林、牧、副、渔、工、商、贸于一体的复合式经济结构。
翻阅史书,我们会发现,齐国人的“经济基因”从姜尚开始就形成了。
经济的发展必然带来国力的增强。我曾见过一张齐故城复原图,灰黄色的整体调子里,有一排排民居,人们熙熙攘攘,行走在街巷里,生活趣味盎然。这种场面让我心里一震:这些泥塑的人,曾经非常鲜活。而今,他们已随风飘去,但却又把鲜明的性格像泥塑一般留给我们,并在我们身上留下深刻印记。
齐人的性格深沉豪迈,主要呈现两个特点:一是“宽缓阔达而足智,好议论”,这里文化发达,教育普及,人们喜欢追求功名利禄;同时,民情复杂,士民有的夸夸其谈,党同伐异,言行不一,虚伪奸诈,不易于统治。二是“贪粗而好勇”,喜欢武术和游戏。
春秋战国时,临淄的人口已经达到30-50万人。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天下第一大城市,但起码相当于现在的北京上海,甚至是纽约了。
姜太公建都营丘,后来一度迁徙到薄姑,齐献公时迁回营丘,并改名临淄。据战国史书记载,“临淄辖四邑”,这四个邑就是临淄的四个城区。当时整个临淄城比现在的临淄区还大一点。
临淄地势平坦,临近淄水,多条交通要道通过这里。考古学家在临淄发现了大小两座古城。据勘探,临淄大城南北长约4.3公里,东西宽3.4公里,面积近15平方公里,城墙有20――40米宽,现在已探明有6个城门,7条交通干道。战国时期临淄极度繁荣,苏秦对齐泯王说:“临淄之中七万户……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蹋鞠者;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敦而富,志高而扬。”7万户,按照每户6人计算,就是42万人。人们的衣襟连起来,就会合成一片大围帐;衣袖举起来,就会接成一个大帷幕;一挥汗就像下雨。可见这个城市的繁荣程度。就在这一时期,齐君在大城的西南角修建了一座小城,面积约3平方公里。大城是官吏、平民和商人的居住区,小城则是国君居住的地方,内有许多宫殿庙宇。
作为“春秋五霸之首,战国七雄之一”齐国的都城,临淄工商业、手工业和农业都高度发达,经济、军事、体育、文化等事业昌盛,是一个著名大都市,号称“海内名都”。在这个城市里,人们过着奢华的日子,喝酒,唱歌,狩猎,游戏,蹴鞠,住豪华楼台,穿丝绸新衣……
考古发掘证实,临淄故城遗址内有6个冶铁遗址,最大的一处面积达40多万平方米,说明临淄是著名的冶铁中心。据说,齐灵公消灭莱国后,曾一次赏赐给功臣4000名冶铁徒。临淄人的采矿知识非常丰富,山上发现红褐色,就知道是有铁矿的迹象。另外,临淄故城还发现冶铜遗址两处,制钱遗址两处,制骨遗址四处,说明它手工业发达。齐国的丝织产品“齐纨”誉满天下,号称“冠带衣履天下”,这也在考古中得到证实。
最让人叫绝的是,临淄故城已经有完善的三大排水系统。一个在大城东北部,通过东墙下的出水口注入淄水;一个在大城西部,分别通过北墙、西墙排水口注入城壕。其中西墙排水口长43米,宽7米,深3米,用天然石头砌成。水口分上中下三层,每层的石头中间,有5个方形出口,既能排水,又防止了闲杂人等出入,真是巧夺天工。
而今,那出水口仍在,只是上面长满了青草和绿树。它们一岁一枯荣,恍若历史在轻轻翻过一章又一章。
【选自《俺是山东人》郝桂尧著 新华出版社2008年出版】返回大众网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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